第十七章 英华居
浮霜一个人进了英华居。
她一边转动轮椅，一边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物器摆设，而后看向了对面的那个人。
宋亦一袭淡青长袍背对着她，他一手放在腰后，另一手在他面前的地图上比划。
屋内很安静，只听得见浮霜的轮椅压过深灰色厚重石板的声音，沉闷而坚实。
浮霜越走越近，而宋亦依旧专注地看着他面前的地图，对浮霜的靠近无动于衷，直到二人的距离不过两三尺。
宋亦总算转过了身。
浮霜捏紧袖中的匕首，往回收了收，莫名觉得身后起了一层凉风，心跳仿佛也变快了。
虽然尽量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可脸色已然有些发白，浮霜有些心虚的对宋亦笑了笑。
宋亦的反应与她想象中有些不同，她本以为会被他嘲讽，或者耻笑，甚至立马拿出一把剑指向她的喉咙，可都没有。
他只是皱了皱眉，然后看向她的袖口，那目光却好似正盯着她攥紧的双手。
“乔二。”
浮霜心中一紧，他还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将军有何吩咐？”
“我让你请的大夫你请来了吗？让他不用去伴云轩了，直接来英华居吧。”
“是，属下这就去办。”
浮霜彻底愣掉，有些庆幸，又有些难以置信，他其实只是在关心她手上的伤？
浮霜应该高兴的，正因为她与宋戎的交情，所以宋亦现在已经不打算再杀她了，甚至还因为宋戎的缘故关心起了她，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可为什么她心底会生出一股浓浓的不安？
“浮霜姑娘似乎脸色不太好，怎么不在伴云轩休息？”
宋亦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浮霜别开眼，不敢直视宋亦的眼睛，他的眼神让她忍不住想躲闪。
“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不来答谢实在过意不去。”
宋亦想起昨日里，她对他的态度可是没有现在这般温和，怎么？现在才知道自己做错了？
“既进了同一扇门，以后便是一家人，浮霜姑娘不必客气，我救你只是怕宋戎伤心。”
浮霜故作羞赧地低下头，若是宋亦知道，其实她与宋戎不过是朋友关系而已，还会不会救她？
所以，阴差阳错里，她帮宋戎躲避相亲的同时，其实也是帮了自己。
宋亦又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她，浮霜暗自松了口气，退至一旁的书案边，幸好她没有掏出那把匕首。
徐大叔说得没错，宋亦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他的实力应该远在她想象之外，是她大意了。
浮霜的目光从宋亦身上移开，落在一旁的墙壁上，那里，有一副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不过二十来岁，粉面朱唇，笑意盈盈，如墨般的头发盘成半圆环，再插上几只镶了玛瑙的银簪，更衬得她的目光温柔如水，她的双手轻轻抚在微隆的小腹上，一脸幸福模样。
建兴五年八月二十七。
都已经过去十六年了。
浮霜又仔细看了看那张脸，眉眼之间，与宋亦有几分相似，该是他的娘亲。不知怎的，她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似乎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浮霜闭上眼，那也是一个雪夜，屋檐下挂满了红灯笼，鞭炮声不断在街上回荡，本应该是个团圆的日子，可她却与亲人失散了，孤零零蜷缩在巷子深处的角落里，又冷又饿，她感觉自己就快死了。
这时候，那个人出现了，像丢了魂一般四处张望，却又把脸深深埋进斗篷的帽子里，好像很怕被人认出，那个人的样子看起来很虚弱，脸色苍白得吓人，似乎下一瞬就会倒下。
浮霜注视着那个人向她走来，一步一步，很慢，待那人走进了些，才发现她的衣衫都是湿的，紧贴着她的皮肤，整个身躯都在瑟瑟发抖。
浮霜很担心她，硬撑着自己虚弱而瘦小的身子站了起来，去搀扶她。许是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存在，那人一见到浮霜，整个人彻底垮了，好像终于卸下了最后的防备与坚强，晕了过去。
那时的浮霜不过几岁，瘦小的身躯哪撑得起一个大人的重量，于是她也跟着倒了下去，雪地很凉，雪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周身渐渐冷了。
如果注定要死去，那有一个人作伴也不会太孤独吧，浮霜轻轻抱着那人的腰间，解脱般的闭上了眼。
“将军，何大夫到了。”
“让他进来吧。”
浮霜脑海中跳出来的画面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再要去回想时，脑海中又是一片空白，那个人真的是宋亦的娘亲吗？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宋将军。”何大夫微微躬了躬身。
“何大夫，这位姑娘的指甲裂开了，你给看看。”
浮霜伸出手，受伤的指甲上还覆着宋亦为她包扎的手帕，何大夫一圈一圈将其解开，露出最里面的伤处。
断裂的指甲已经变成了紫黑色，定是留不得了，唯有拔掉。
“姑娘，拔的时候会很痛，你忍着点。”
浮霜点了点头，然后把头转向别处。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这痛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浮霜几次欲要缩回手，都硬生生的忍住了，她不能在宋亦面前丢脸，不能展现出她的软弱，不能让他小瞧了她。
虽是冬天，浮霜却出了一身汗，时间似乎过得很漫长，眼前宋亦的身形越发模糊，还有了重影，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痛晕过去。
宋亦一直在注视着浮霜的表情，他见过太多女人受伤时的样子，却唯独没有见过像浮霜这样的，他看见了她额头上渗出的汗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可她却腾不出手去擦拭，许是怕自己会因为疼痛缩回手，她便用另一只手将其紧紧摁住。
宋亦往前靠了靠，本想递给浮霜一张手帕的，可她的模样太倔强，无言之中已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也不例外。
他不愿自己的关心会被误会成是同情，或是别的什么。
所以，宋亦只是远远的看着，心中默念，她能挺过吧。
事实确是如此，整个过程，浮霜一声未吭，连何大夫也忍不住想夸赞一番，这般坚韧的毅力，许多男儿都做不到，何况只是一介弱女子。
浮霜淡淡谢过何大夫，然后抽回自己的手，除了麻木，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
原本她还应感谢宋亦的，毕竟大夫是他叫来的，可看到他那张略略打量着她的脸，要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么，就这样吧，来日方长，她与他的战争才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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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转动轮椅，一边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物器摆设，而后看向了对面的那个人。
宋亦一袭淡青长袍背对着她，他一手放在腰后，另一手在他面前的地图上比划。
屋内很安静，只听得见浮霜的轮椅压过深灰色厚重石板的声音，沉闷而坚实。
浮霜越走越近，而宋亦依旧专注地看着他面前的地图，对浮霜的靠近无动于衷，直到二人的距离不过两三尺。
宋亦总算转过了身。
浮霜捏紧袖中的匕首，往回收了收，莫名觉得身后起了一层凉风，心跳仿佛也变快了。
虽然尽量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可脸色已然有些发白，浮霜有些心虚的对宋亦笑了笑。
宋亦的反应与她想象中有些不同，她本以为会被他嘲讽，或者耻笑，甚至立马拿出一把剑指向她的喉咙，可都没有。
他只是皱了皱眉，然后看向她的袖口，那目光却好似正盯着她攥紧的双手。
“乔二。”
浮霜心中一紧，他还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将军有何吩咐？”
“我让你请的大夫你请来了吗？让他不用去伴云轩了，直接来英华居吧。”
“是，属下这就去办。”
浮霜彻底愣掉，有些庆幸，又有些难以置信，他其实只是在关心她手上的伤？
浮霜应该高兴的，正因为她与宋戎的交情，所以宋亦现在已经不打算再杀她了，甚至还因为宋戎的缘故关心起了她，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可为什么她心底会生出一股浓浓的不安？
“浮霜姑娘似乎脸色不太好，怎么不在伴云轩休息？”
宋亦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浮霜别开眼，不敢直视宋亦的眼睛，他的眼神让她忍不住想躲闪。
“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不来答谢实在过意不去。”
宋亦想起昨日里，她对他的态度可是没有现在这般温和，怎么？现在才知道自己做错了？
“既进了同一扇门，以后便是一家人，浮霜姑娘不必客气，我救你只是怕宋戎伤心。”
浮霜故作羞赧地低下头，若是宋亦知道，其实她与宋戎不过是朋友关系而已，还会不会救她？
所以，阴差阳错里，她帮宋戎躲避相亲的同时，其实也是帮了自己。
宋亦又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她，浮霜暗自松了口气，退至一旁的书案边，幸好她没有掏出那把匕首。
徐大叔说得没错，宋亦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他的实力应该远在她想象之外，是她大意了。
浮霜的目光从宋亦身上移开，落在一旁的墙壁上，那里，有一副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不过二十来岁，粉面朱唇，笑意盈盈，如墨般的头发盘成半圆环，再插上几只镶了玛瑙的银簪，更衬得她的目光温柔如水，她的双手轻轻抚在微隆的小腹上，一脸幸福模样。
建兴五年八月二十七。
都已经过去十六年了。
浮霜又仔细看了看那张脸，眉眼之间，与宋亦有几分相似，该是他的娘亲。不知怎的，她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似乎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浮霜闭上眼，那也是一个雪夜，屋檐下挂满了红灯笼，鞭炮声不断在街上回荡，本应该是个团圆的日子，可她却与亲人失散了，孤零零蜷缩在巷子深处的角落里，又冷又饿，她感觉自己就快死了。
这时候，那个人出现了，像丢了魂一般四处张望，却又把脸深深埋进斗篷的帽子里，好像很怕被人认出，那个人的样子看起来很虚弱，脸色苍白得吓人，似乎下一瞬就会倒下。
浮霜注视着那个人向她走来，一步一步，很慢，待那人走进了些，才发现她的衣衫都是湿的，紧贴着她的皮肤，整个身躯都在瑟瑟发抖。
浮霜很担心她，硬撑着自己虚弱而瘦小的身子站了起来，去搀扶她。许是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存在，那人一见到浮霜，整个人彻底垮了，好像终于卸下了最后的防备与坚强，晕了过去。
那时的浮霜不过几岁，瘦小的身躯哪撑得起一个大人的重量，于是她也跟着倒了下去，雪地很凉，雪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周身渐渐冷了。
如果注定要死去，那有一个人作伴也不会太孤独吧，浮霜轻轻抱着那人的腰间，解脱般的闭上了眼。
“将军，何大夫到了。”
“让他进来吧。”
浮霜脑海中跳出来的画面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再要去回想时，脑海中又是一片空白，那个人真的是宋亦的娘亲吗？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宋将军。”何大夫微微躬了躬身。
“何大夫，这位姑娘的指甲裂开了，你给看看。”
浮霜伸出手，受伤的指甲上还覆着宋亦为她包扎的手帕，何大夫一圈一圈将其解开，露出最里面的伤处。
断裂的指甲已经变成了紫黑色，定是留不得了，唯有拔掉。
“姑娘，拔的时候会很痛，你忍着点。”
浮霜点了点头，然后把头转向别处。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这痛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浮霜几次欲要缩回手，都硬生生的忍住了，她不能在宋亦面前丢脸，不能展现出她的软弱，不能让他小瞧了她。
虽是冬天，浮霜却出了一身汗，时间似乎过得很漫长，眼前宋亦的身形越发模糊，还有了重影，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痛晕过去。
宋亦一直在注视着浮霜的表情，他见过太多女人受伤时的样子，却唯独没有见过像浮霜这样的，他看见了她额头上渗出的汗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可她却腾不出手去擦拭，许是怕自己会因为疼痛缩回手，她便用另一只手将其紧紧摁住。
宋亦往前靠了靠，本想递给浮霜一张手帕的，可她的模样太倔强，无言之中已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也不例外。
他不愿自己的关心会被误会成是同情，或是别的什么。
所以，宋亦只是远远的看着，心中默念，她能挺过吧。
事实确是如此，整个过程，浮霜一声未吭，连何大夫也忍不住想夸赞一番，这般坚韧的毅力，许多男儿都做不到，何况只是一介弱女子。
浮霜淡淡谢过何大夫，然后抽回自己的手，除了麻木，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
原本她还应感谢宋亦的，毕竟大夫是他叫来的，可看到他那张略略打量着她的脸，要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么，就这样吧，来日方长，她与他的战争才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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