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冬夜
“之前离开S城的时候走得太急，没来得及跟你告别，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这些年，我倒是经常想起过你。”
燕寒转过头，墨黑的眸子平静深邃地看着乔玉，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男人叹了一声，道，“我退伍的时候想过找你的，但以前的高中班群早都解散了，我联络不到你，慢慢地也就放弃了。以前总觉得高中的时候太束缚，不够自由，但现在却还有点想念那时候的日子。”
他想念那些单调却充实的日子，白净温柔的好学生被分给他做同桌，起先对他爱答不理的，后来不也跟他那些小弟们一样燕哥燕哥地叫了嘛。
不过，燕寒觉得乔玉叫得好听，同样的词从他口中吐出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燕寒很喜欢他叫自己燕哥，或者单纯地喊他哥，那样轻柔温然的声音喊出来，就让人格外心软。
乔玉怔了怔，他低下头犹豫了好久，还是小声跟他坦白了，“其实，我也找过你的。”
“嗯？”
“而且，找了很久很久。”乔玉接着补充了一句，“但你就跟消失了一样，我怎么都找不到。”
“所以你就每年都会回来一中，跟王叔都混了个脸熟了？”燕寒笑着看他。
“嗳……”
乔玉还以为他没猜到呢，但看着架势，自己似乎已经暴露完了，也不在乎了，索性哼了一声，说，“还不都怪你，走得那么急。”
“但我不是又乖乖送到你门前了么。”燕寒厚颜无耻地说。
他这说得倒是大实话，让人辩驳不了，乔玉说了一句那是巧合，燕寒接道，巧合更是一种缘分，缘分即实力。
乔玉说不过他，他乖乖地跟在燕寒身后走了好久，忽然问，“哥，你当初为什么不上大学？”
这个问题在乔玉心里藏了很久，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乔玉以前就打听过了，燕寒当时的高考成绩是可以上A市的那所大学的，但燕寒却根本没有填报高考志愿。高考之后，谁都找不到他，他们家好像搬了家，一下子毫无音讯。
乔玉为了能和燕寒在一座城市放弃了一直梦寐以求的学校，报考了位于A市的S大，而四年来却还是没能跟燕寒在一座城市，他不怪燕寒，因为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燕寒根本不知道。
但，心里总是还有着那么丁点的遗憾，乔玉想知道那是为什么。
燕寒脚步放缓了，然后慢慢地，停下。
男人宽阔雄厚的肩背挡在他身前，是一片格外让人安心的阴影，但乔玉却感觉一向沉稳镇定的男人蓦然变得有些脆弱，像是石像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燕寒的眉头微微地拧着，眉间郁结，他苦笑一声，道，“为什么？只不过是因为最简单的问题。”
“燕哥……”
“当时没钱，上不起，就没有上了。”燕寒说的轻描淡写。
“可，大学里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啊。”乔玉蹙着眉，有些不明，“也可以半工半读的。”
燕寒看着他清亮的眸子，那里面似乎不沾染一丝俗世的尘埃，目光哀悯，“但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我家里欠了债，要还。”
“……”
这句话一出，乔玉便明白了。
他印象里的燕寒一直是强大冷静的，永远是游刃有余，似乎不会为任何事而烦恼，但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或者，是燕寒想让他们看到的。
燕寒从来没有在别人外面展露过一丝狼狈，他有他自己的骄傲，不会将自己的苦痛展露于人前，就算是乔玉，也是今天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
男人的掌心依旧温暖宽大，乔玉紧握着他的手，摇摇头，说，“我不问了，哥，咱们说点别的事情吧。”他觉得自己太不懂事了，又勾起了男人不想提及的往事。
燕寒嘴角勾起一点笑容，“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不是一直想问我为什么不带你见我父母吗？其实，不是我不想让你见，而是，他们都死了，我也带你见不了的。”
“哥……”
“我这么说也许不太准确，不过，也差不多了。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爸，听我妈骂骂咧咧地说是跟小三跑了，也不知道跑去哪个城市了，他没回来过，我也就当我爸早就死了。而我妈，她是在我高考的那年暑假死的，我那时候不在家住，找了家餐馆打工准备当开学的学费，后来回到家的时候尸体都臭了。”
燕寒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慢慢地走着，声音也缓缓地，在这寒意凛然的冬日里听得乔玉有些毛骨悚然。
燕寒转身，看到他咬着唇跟在自己身后，唇间有些发白，燕寒笑了笑，拉起他的手，男人的大手还是暖的，“怕了？那我就不讲了。”
乔玉摇头，“不怕，哥你继续说吧。”
他只是心疼，心疼燕寒为什么说的那么轻描淡写。高考那年的暑假他自己在做什么？乔玉记得那是一个格外闷热的暑假，他刚结束了高考，他爸他妈带他出国去玩了半个多月，乔母几乎把奢侈品店扫购一空，乔玉天天给他妈拎东西都累得够呛。
乔玉生下来从来没为钱烦恼过，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家境的原因使得他身边接触的几乎都是谈吐优雅的人，他们讨论文学、艺术、音乐，唯独不会讨论金钱。
但那个暑假，燕寒早已承受了普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悲剧。
“其实她死了我一点都不意外，她被查出来了艾滋，又一直不去医院治，死也就是早晚的事儿。”
燕寒早就知道他妈有那么一天，只是没想到那么快，也没想到她给自己留下的烂摊子那么多，他道，“听我家邻居说，我妈以前还是个挺好的人，待人和善，彬彬有礼的，不过，我是没见过她那一面。自从我爸跟小三私奔了之后，她也就自甘堕落下去了。”
在小学老师布置作业要写‘我最伟大的妈妈’的时候，燕寒已经学会从容地编造出一个温柔可亲的母亲形象了，当然，那都是和他妈反着来的。
从他小的时候起，他妈就骂他拖油瓶，在外面赌输了不顺心要打他，跟别人吵架了回来也要拿他撒气，就算是燕寒老老实实地在自己屋里做着作业，他妈晚上醉醺醺地回来了，就毫无缘由地把他的作业本给撕了，说他学也学不出什么东西，还不如趁早去打工。
他妈对他不好，燕寒早就知道，但他从小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年纪太小不能反抗的时候就跑，跑不过了拿着菜刀就对着砍。
也许是他小时候就有股子狠劲，打起架来就不要命，跟野孩子似地，他妈慢慢地也不敢对他动手了，怕自己再受了伤。
虽然她骂得比以前更难听了，燕寒就当听不到，也不理他，母子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彼此都像是仇人一样，憎恨厌恶着对方。
为了不被饿死，燕寒从小学开始就自己做饭，乔玉说他做饭好吃，燕寒只觉得任何一个人连着做了将近二十年的饭的时候，很难厨艺不好。
他妈虽然好多次不想让他上学，要他出去打工补贴她赌钱的钱，但都被他外婆给拦下来了，燕寒也就记得他外婆对他是好的，会给他零用钱，给他做饭，教他写字，在老师要家长来开家长会的时候会拄着拐杖去学校。只不过，他外婆在他六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之后，燕寒彻底成了个让所有老师都头疼的问题学生。
燕寒从小到大都是妥妥的校霸，身后一堆小弟跟着喊哥的那种，也就到了高中跟乔玉做了同桌才收敛了点儿。
起先燕寒也是看不顺眼这个老师同学眼中的完美学生的，可惜，他三番五次地挑衅，乔玉不理他，而当他摆起架子不理乔玉的时候，乔玉又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题。
好像永远不会生气一样，燕寒和乔玉做同桌的第一个月，燕寒对他只有这么一个印象。
开始改观的时候，应该是那个寒冷的冬夜吧。
燕寒下了晚自习回家，推开门就听到有男人粗重的喘xi声和他妈压抑着的声音，房间里的空气里是令人作呕的味道，他摔了门直接就走了，在城市的街道漫无目的地逛。
这样的情形，发生过不止一次，女人一身懒骨受不了苦不想去工作，又想去赌钱喝酒吸du品，全是填不满的烂窟窿，难免就走上那一条路，燕寒早就见习惯了，只是厌恶她把人带到家里来。
燕寒从家里出来之后，便已经在熟练地在寻找今晚要睡在哪个长椅上或者24h营业的快餐店里了，只不过，那天有点冷，冷到他牙齿打颤，他还穿着秋季的薄衣。
走着走着，忽然有人在背后喊他，燕寒听出是乔玉的声音，但他没理，只是加快了脚步往灯火阑珊处走，他转头处看到少年把手里的东西匆匆塞进豪车里，然后追了过来。
燕寒有些厌烦，他那时候不想见到任何人，也许是觉得呢呢自己狼狈，拼命维持着仅剩的自尊。
少年在背后喊他，他不理，在被人握住手臂的时候，燕寒额上青筋毕露，就要咬牙问他到底有完没完了，差点就抓着他的胳臂把他摔到了地面，却看到他高扬着手递过来一大块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乔玉是小跑着过来的，所以气喘吁吁地，缓了几秒才说出话，说，“你走得好快，我都要追不上你了，呐，这个给你！”
也不知道那时的对话是怎么记得那么清楚的，燕寒连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自己说了一句‘谢谢’，就看到乔玉跟受到了极大的褒奖一样，笑得眼睛都快没有了。
那漆黑清亮的眸中透出一点星子似的光芒，少年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毛手毛脚地开始脱自己的外套。
“忘了回家换衣服了吧？给，先穿我的。”乔玉说话间哈着寒气，踮起脚就要把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似乎没看到燕寒在皱眉。
燕寒从来不习惯和别人亲密接触，忍着把他给摔到地上的冲动，推开了他的手，“不用。”
而乔玉却像不会看人眼色一样，硬要他收下，连着那块烤红薯一起塞到他怀里，“我这就到车里了，反正也是要脱的，车上有空调的，还会热呢！你明天上学的时候再把衣服给我吧，我、现在得走了，我爸妈还在等着呢，明天见！”
燕寒怀里是带着少年体温的外套和滚烫的烤红薯，他看着乔玉连珠炮似地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跑走了，生怕自己把外套扔给他一样，头也不回。
燕寒收下了他的外套，第二天给乔玉带了回去，而乔玉却很认真地说那不是他的外套，是燕寒睡迷糊了。
那是大一码的宽松外套，乔玉穿着大，燕寒穿着却正好，确实更像是燕寒的衣服。
少年没学过表演，所以演技拙劣，说话时眼神躲闪，舌头都打着结，但这个拙劣的表演却让人不舍得拆穿。
乔玉珍而重之地递给他了一条柔软温暖的灰色围巾，认真地说，“对不起啊，你前几天借我的围巾我忘了还了，昨天刚洗好，现在给你。”
瞧，多么一个体贴的人，从来不拆穿燕寒那点儿一碰就碎的自尊心。
【作者有话说：乔玉是个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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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念那些单调却充实的日子，白净温柔的好学生被分给他做同桌，起先对他爱答不理的，后来不也跟他那些小弟们一样燕哥燕哥地叫了嘛。
不过，燕寒觉得乔玉叫得好听，同样的词从他口中吐出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燕寒很喜欢他叫自己燕哥，或者单纯地喊他哥，那样轻柔温然的声音喊出来，就让人格外心软。
乔玉怔了怔，他低下头犹豫了好久，还是小声跟他坦白了，“其实，我也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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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找了很久很久。”乔玉接着补充了一句，“但你就跟消失了一样，我怎么都找不到。”
“所以你就每年都会回来一中，跟王叔都混了个脸熟了？”燕寒笑着看他。
“嗳……”
乔玉还以为他没猜到呢，但看着架势，自己似乎已经暴露完了，也不在乎了，索性哼了一声，说，“还不都怪你，走得那么急。”
“但我不是又乖乖送到你门前了么。”燕寒厚颜无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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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玉说不过他，他乖乖地跟在燕寒身后走了好久，忽然问，“哥，你当初为什么不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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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寒从来没有在别人外面展露过一丝狼狈，他有他自己的骄傲，不会将自己的苦痛展露于人前，就算是乔玉，也是今天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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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寒转身，看到他咬着唇跟在自己身后，唇间有些发白，燕寒笑了笑，拉起他的手，男人的大手还是暖的，“怕了？那我就不讲了。”
乔玉摇头，“不怕，哥你继续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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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对他不好，燕寒早就知道，但他从小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年纪太小不能反抗的时候就跑，跑不过了拿着菜刀就对着砍。
也许是他小时候就有股子狠劲，打起架来就不要命，跟野孩子似地，他妈慢慢地也不敢对他动手了，怕自己再受了伤。
虽然她骂得比以前更难听了，燕寒就当听不到，也不理他，母子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彼此都像是仇人一样，憎恨厌恶着对方。
为了不被饿死，燕寒从小学开始就自己做饭，乔玉说他做饭好吃，燕寒只觉得任何一个人连着做了将近二十年的饭的时候，很难厨艺不好。
他妈虽然好多次不想让他上学，要他出去打工补贴她赌钱的钱，但都被他外婆给拦下来了，燕寒也就记得他外婆对他是好的，会给他零用钱，给他做饭，教他写字，在老师要家长来开家长会的时候会拄着拐杖去学校。只不过，他外婆在他六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之后，燕寒彻底成了个让所有老师都头疼的问题学生。
燕寒从小到大都是妥妥的校霸，身后一堆小弟跟着喊哥的那种，也就到了高中跟乔玉做了同桌才收敛了点儿。
起先燕寒也是看不顺眼这个老师同学眼中的完美学生的，可惜，他三番五次地挑衅，乔玉不理他，而当他摆起架子不理乔玉的时候，乔玉又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题。
好像永远不会生气一样，燕寒和乔玉做同桌的第一个月，燕寒对他只有这么一个印象。
开始改观的时候，应该是那个寒冷的冬夜吧。
燕寒下了晚自习回家，推开门就听到有男人粗重的喘xi声和他妈压抑着的声音，房间里的空气里是令人作呕的味道，他摔了门直接就走了，在城市的街道漫无目的地逛。
这样的情形，发生过不止一次，女人一身懒骨受不了苦不想去工作，又想去赌钱喝酒吸du品，全是填不满的烂窟窿，难免就走上那一条路，燕寒早就见习惯了，只是厌恶她把人带到家里来。
燕寒从家里出来之后，便已经在熟练地在寻找今晚要睡在哪个长椅上或者24h营业的快餐店里了，只不过，那天有点冷，冷到他牙齿打颤，他还穿着秋季的薄衣。
走着走着，忽然有人在背后喊他，燕寒听出是乔玉的声音，但他没理，只是加快了脚步往灯火阑珊处走，他转头处看到少年把手里的东西匆匆塞进豪车里，然后追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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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寒从来不习惯和别人亲密接触，忍着把他给摔到地上的冲动，推开了他的手，“不用。”
而乔玉却像不会看人眼色一样，硬要他收下，连着那块烤红薯一起塞到他怀里，“我这就到车里了，反正也是要脱的，车上有空调的，还会热呢！你明天上学的时候再把衣服给我吧，我、现在得走了，我爸妈还在等着呢，明天见！”
燕寒怀里是带着少年体温的外套和滚烫的烤红薯，他看着乔玉连珠炮似地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跑走了，生怕自己把外套扔给他一样，头也不回。
燕寒收下了他的外套，第二天给乔玉带了回去，而乔玉却很认真地说那不是他的外套，是燕寒睡迷糊了。
那是大一码的宽松外套，乔玉穿着大，燕寒穿着却正好，确实更像是燕寒的衣服。
少年没学过表演，所以演技拙劣，说话时眼神躲闪，舌头都打着结，但这个拙劣的表演却让人不舍得拆穿。
乔玉珍而重之地递给他了一条柔软温暖的灰色围巾，认真地说，“对不起啊，你前几天借我的围巾我忘了还了，昨天刚洗好，现在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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