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_谁能凭爱意将月亮私有(电视剧《我和我的时光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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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

  陆苗的二十六岁。

  十一月份的月初和月末,有两场邀请她参加的婚礼。

  月初是施澈结婚,月末是她爸爸二婚。

  施澈一贯喜欢热闹,结婚前也不消停,叫上了一帮旧友庆祝他最后的“单身之夜”。

  那帮施澈的朋友,搁以前上学那会儿,全是些社会小伙、不良少女,有几个是篮球社的,不过也全不是读书的料。

  狐朋狗友凑一块,源源不绝的坏主意。他们打定主意,要让喜事临门的施澈今晚出出糗,疯一疯。

  几杯酒下肚,最开始玩的就是真心话大冒险。

  其他人是配角,主要火力是冲着施澈去的,转盘一连好几次转到他。

  施澈选的无一例外全是真心话,他自称是“没有秘密的男人”,面对任何问题都能坦诚。

  “在场有没有你暗恋过的人?”

  读出真心话的问题,施澈撇撇嘴:“又是一道无聊的题。”

  他丢下纸条,看向陆苗。

  “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吗?我以前喜欢过我猛弟啊。”

  “噫,这个好无聊的,我们都知道。”

  大伙一起起哄:“换一道换一道!”

  全场唯一不知道这件事的当事人陆苗:“???”

  “哦对,陆猛不知道。”

  施澈这才想起来:“扑哧,你蠢死了,我高中喜欢你非常明显吧。”

  “有吗?”陆苗表情惊奇得像看见外星人。

  “天天追着你,邀请你加入叛逆部落、加入篮球社,午休送你去一中,哭着求着让你做篮球社的社长……简直明显到,就差写在我脑门上了。”

  施澈掰着指头一件件地数,数到一半不禁感慨:“猛弟,你蠢得叫人惊叹啊。”

  “你才蠢!”陆苗难以置信:“居然搞暗恋这种事,这么纯情这么青涩……完全不是你的风格好吗?”

  施澈被她说得也稍稍地感到尴尬。

  “当时我有要表白啊,好像放寒假还是暑假前,我送了你一本星座书来着。送的时候,我叫你看我和你的星座配对。那本书我挑了很久呢,写的全是好话,我和你的配对指数是百分百,那你读完那本书不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回忆后续,他打了个寒颤。

  “我期待你读完的反应,结果放假回来,你二话不说先把我揍了一顿。”

  讲起这件事,陆苗是有印象的:“哦,你说那本送我的星座书啊。上面匹配度故意用笔改成了‘-100%’,我以为你故意在对我挑衅呢,所以就揍你啦。”

  “不可能,”施澈斩钉截铁道:“是100%,我那时喜欢你呀,怎么会改成负数呢?我用我当初那颗纯情的少男心保证,你肯定记错了。”

  陆苗不信他的鬼话:“呵呵,不是你改的,那是谁干的?”

  这个话题最终在争论那个“-100%”是否存在中不了了之,施澈坚持他没改,陆苗坚持她清楚记得他改了。

  朋友们听得没劲,催他们进行下一轮真心话大冒险。

  “提前患上老年痴呆的两位青年,禁止你们再继续回忆过去,翻篇吧,让我们进入新的冒险。”

  那晚,施澈被灌醉,陆苗也喝高了。

  她回到家,没来得及卸妆洗澡,挨着床就昏昏沉沉地倒了。

  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

  陆苗梦见自己在看那本星座书,江皓月坐在她的旁边。

  指尖点在书页上,她按照那串文字,一字一句地念:“你们是需要奇迹的一对,性格、思维,及行为模式完全相反……你们的配对指数是100%。”

  “好奇怪,”少女陆苗喝醉酒似的,脑筋钝钝的,无法思考:“施澈跟我说,他跟我的配对指数是百分百啊,他特意挑的。可这个百分百,是我和你的星座配对,为什么?”

  江皓月用他那双沉静的眼眸望着她,默默无言。

  一觉醒来,陆苗能记起的梦境只剩这段。

  她一边刷牙,一边回忆着梦的内容,忽然心血来潮,想去找找那本星座书。

  这不是件易事,从民房搬出来后,她和她妈一起搬了三次家。

  上学时看的书在未来没有使用的可能,大多已经当作废品卖掉。剩下的一部分,跟她的书籍杂物放在一起,堆进大大的塑料收纳箱。

  陆苗没抱太大希望,进到杂物间里随便翻翻。

  找了半小时,没看见那本施澈送的星座书,倒是被她发现另一样东西。

  ——江皓月送她的糖果屋本子。

  “好怀念啊。”

  她的手指摸索着本子的封面,华丽的颜色,古旧的画风,卡通小男孩给小女孩撑伞。

  粉色的雨伞伞沿,那串“3344520”褪了颜色……等等,褪色?

  陆苗忍不住诧异:那不是印刷上去的吗?怎么会呈现出这样的褪色?

  她重重地咽了咽口水,手指细细在字上摸了摸。

  ——不是印上去的,是写上去的。

  手中触感给出了判断。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两件事被连起来了……这行字迹,还有那本星座书。

  或许,施澈和她都没有记错。

  他买来的时候,配对值百分百的是他和她的星座,后来被人用笔改掉了。

  唯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名字呼之欲出。

  陆苗很快否定了自己: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没有理由。

  翻箱倒柜,那本星座书始终找不到,只好放弃。她把糖果屋本子从杂物间拿出来,放到书房的桌上。

  盯着那串“3344520”,陆苗咬着手指,皱紧眉头。

  ……

  月底是陆永飞的婚礼。

  新娘叫柳雯雯,是一个身材和长相都普普通通的女人。

  林文芳受邀了,但她没去。

  这么大的岁数二婚,他们没有大肆操办,只在一家精品酒楼开了一个大包厢,请最亲近的几个亲友吃顿午饭。

  没有婚纱、没有捧花、没有热烈的掌声,陆永飞和柳雯雯穿着比寻常更整洁鲜亮的衣服,胸口戴了朵花。

  陆苗也分到一朵小花,她把它好好地别在自己的裙子外面。

  她是祝福他们的。

  好几个陆永飞那边的亲戚,他们已经好些年没见到陆苗,这会儿突然一见,发现从前那个皮孩子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哎哟,苗苗年纪也差不多了吧,虚岁二十七。下次见面,说不定就是喝你的喜酒了。”

  为了避免接下去一系列关于她为什么选择单身的问答,她流畅地回答他们:“是呀,有可能呢。”

  所幸没有空余出太多的寒暄时间,身为陆永飞的女儿,陆苗的身份算是这场婚礼的主人,她要跟着她爸和柳雯雯给客人敬酒。

  敬完主桌的客人,她旁边移动。这时,陆苗意外发现一个她没有料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江皓月的父亲,江义。

  他发福严重,整个人胖了一圈,身穿一件土黄色的羽绒服,显得异常臃肿。

  大家来参加婚礼,到餐桌上主要是吃菜的,而江义主要是来喝酒的。他霸占了桌上的红酒,一杯一杯地豪饮。

  陆永飞看到陆苗在盯着他发愣,跟她解释道:“他替小江送礼金来的,小江包了一个特别大的红包。”

  陆苗点点头。

  婚宴结束,江义的伴手礼没拿,她替他拎上追了出去。

  江义坐在酒楼外的树下,手里拎着一瓶白酒。

  “江叔叔?”靠近闻到浓重的酒气,陆苗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

  他醉眼朦胧,她跟他说自己是陆苗,也不知道他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陆苗不太放心他这样在马路上,于是拿手机给她爸爸打了个电话。

  她爸听说她这儿的情况,让大伯过来帮忙她,陆苗喝了点酒没法开车,大伯负责开车。

  “江叔叔,我们送你回住的地方吧。”

  他们去扶他的时候,江义停在半路吐了一次,吐过之后好像稍稍清醒了一点,至少报出了他住的地址。

  他搬回了以前租住的那栋破民房。

  陆苗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变得眼熟。这块区域听说快拆迁了,她自从搬走后再没回来过。

  大伯是个爱聊天的,江义已经醉得神智不清了,他还在东一扯西一扯地跟他聊天。

  她回过神时,正好听到他们在聊江皓月。

  “你儿子是我们当时的省状元吧。”

  “嗯。”

  “我听我弟说过,在国家航天局那种地方上班?”

  “嗯。”

  “啧啧,他可真有出息,交女朋友了吗?”

  陆苗看向江义,他摇头,大着舌头说:“他一直喜欢上学时一个女的。”

  ——上学时的女生?

  说者无意,听者开始思考分析那人是谁。

  ——苏黛菲?彭雪漾?

  可惜江义没有再说更多的话,陆苗脑海中浮现出了几个名字,没法得到进一步的证实。

  车开进小区,破败的四层民房,陌生又熟悉。

  灰色的房屋,红砖砌成的围栏。

  仿佛再一抬眼,就能见到那人正站在二楼的露台上,望着远方发呆。

  大伯让陆苗呆在原地,他一个人扶着江义上去就够了。

  她应好,在楼道旁等他。

  这边的租户这些年换了不少,正值下班的高峰期,妇女们拎着菜回家,在楼下碰见,聚在一起碎了几句嘴。

  陆苗粗略扫了一眼,没有她以前认识的熟面孔,于是没有过去打招呼,继续低头玩手机。

  “门口那车载进来的谁啊?”

  一辆大车停在窄小的出入口着实扎眼,她们刚才都注意到了。

  “还能有谁,二楼那个醉鬼呗。”

  谈起江义,大妈们脸上的表情皆是厌恶。

  “他不是有个飞黄腾达的儿子吗?怎么也不管管他,成天喝成烂醉那个样。”

  “有本事会赚钱有什么用,不孝啊,”妇女冷笑:“兜里有钱,那钱花不到你身上。”

  知道消息更多点的大妈不同意她的说法:“听说他儿子是个残废,断条腿的,可能自己生活也困难吧。”

  陆苗抬头看了看那个大妈,她们聊天用的本地话,她用的“残废”这个词,在她们方言里表达的是一种很难听的意思。

  “困难?有什么困难的?”妇女反问她。

  “只要有钱,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还不是不肯在他爹身上花心思。”

  大约是“不孝”的形象盖棺定论,她们越说越离谱:“那家儿子快三十了,那么好的工作又有钱,但听说啊人怪怪的,讨不到老婆。”

  大妈感叹:“人还是身体健康最重要啊,身体不健康了,别的方面也跟着扭曲。”

  陆苗把手机放进兜里。

  她对自己说:我是一个虚岁二十七岁的大人,我应该成熟稳重……

  大伯将江义送到他家,一出门就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动静。

  走到楼下,他听见几个大妈围成一团,哇啦哇啦地叫唤:“打人啦,打人啦。”

  定睛一看,在人群中心有个年轻女孩,她一手抓着一个大妈的头发,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些什么。

  ……俨然是他的侄女陆苗。

  “你可真是太不像话了。”

  车刚开出小区没一会儿,大伯已经将这句话重复了数遍。

  陆苗支着脑袋,看着车窗外,双眸黑洞洞的。

  她的嘴角有伤,眼睛那儿红了一块,白皙漂亮的脸蛋因伤势减掉了几分美感。

  大伯说大伯的,她没有应他。

  “陆苗你几岁啊?你自己说说,竟然跟大妈打架,你像话吗?”

  她不是他的女儿,他对她说话也不好说得过重。

  不知哪个字眼戳中了她的笑点,听完大伯的话,陆苗捂着嘴,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伯本来很严肃地教育她,听见她憋不住的笑声,也被弄笑了。

  主要是,他怎么想,都觉得他这个侄女太荒唐了。

  “你还敢笑啊?我真是服了你,你这是当自己是中年妇女,还是当自己是叛逆少女?你说实话是为什么跟人打架,我不信你说的,你因为人家的方言用词不雅要去纠正人家,这不是纯属鬼扯吗?”

  “好了大伯,你别逗我笑,我笑得嘴疼。”

  陆苗岔开话题,用手指捂住自己的嘴角,总归她已经没什么形象了,疼就捂一捂。

  大伯仔细一想,察觉他们那时发挥得不够好。

  “唉,你也受了伤,我们刚才是不是跑得太快了?那个大妈手上擦破点皮,竟然讹了我们三百块医药费。我一慌,匆忙催你给了。”

  “就是就是,”陆苗笑着附和他:“再把车开回去,我打到她吐出那三百块钱。”

  “你可消停消停吧。”大伯不敢搭她的腔,他车里坐着的是个疯丫头。

  为了让她冷静下来,他开了车上的广播。

  电台里在放一首曲调优美的抒情音乐,陈奕迅的《富士山下》。

  醇厚的男声用粤语,深情地唱:“原谅我不再送花,伤口应要结疤,花瓣铺满心里坟场才害怕。如若你非我不嫁,彼此终必火化,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

  陆苗倚着车窗,看向天空中那一轮皎皎的远月。

  他研究的是航天技术,她每一次仰望天空,会感到那里跟他是有关联的。

  在陆苗心里,江皓月已经成为,像月亮那样散发光芒又遥不可及的人。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曾经一同经历过,欣赏过那片美景,已是再好不过的事啦,为什么要为那些曾经快乐的往事流眼泪呢?

  她在心中对自己说:“谁能凭爱意将月亮私有。”

  虽然没能成为江皓月心上的人,但爱情本身就不是谁付出得多,谁就能获胜的。

  虽然没成为他心上的人,但陆苗依旧感谢着,那些灰暗的日子洒向她生命中,照拂她,给她以力量的冷清月光。

  “谁能凭爱意将月亮私有?”

  陆苗叹了口气:好吧,她还是有一点点的好奇啦……谁是他的心上人?

  那该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孩,能让月亮上的小王子动情。

  真的有那个人吗?他从上学起一直喜欢她,然后他没能和她在一起。

  她有一点点的在意,即便是,那一串小小的“3344520”简直算不上一件事。

  可她又开始在意。

  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像野草,一把火烧尽后,春风吹又生。

  “我想去问问他。”

  这个念头猝然冒出来,在胸腔里化作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陆苗决定去见江皓月一面。

  那是十二月的伊始。

  二十六岁的陆苗来到首都,离十八岁的那个夏天过去了八年。

  她人生,第一次看到雪。

  世界仿佛盖着一块雪白的巨大的羊毛毯子,路灯的光线下,飘扬着闪闪发光的银色星子。

  陆苗围着毛绒绒的围巾,将自己裹成一个厚厚的球,只露出一双眼睛。

  到处都是纯白色的。

  纯白的房屋,纯白的大树,纯白的湖面,纯白的长街。

  江皓月站在道路的尽头。

  恰如初见,未曾相识,她穿黄裙子扎羊角辫,笑容灿如春花。

  小男孩有着一双雾蒙蒙的灰眸,如远山般寂寥;只望向她时,装进了温软人间。

  漫天大雪,天空中流淌着月,一千只绵羊散成星星。

  小男孩用力地朝小女孩挥挥手,扬起笑脸。

  这一次,他们隔着汹涌的人群,一眼便望见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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