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_汉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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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所以说,这起奸阑案背后的主谋,只是一个候长,以及敦煌郡的一名曹掾?”

  听陈彭祖说起敦煌郡府对这起奸阑案的判决,任弘是有些失望的,他们设想中的“大鱼”,破胡候官仅以失察免职,郡里只抓了一个比四百石的五官曹掾,外加一个比二百石候长下狱。

  “搞了半天,居然只是一个局长腐化走私……”

  这距离任弘设想中“惊动长安”的大案有点远,他不免怀疑郡府是否放水,毕竟当初刘燧长的死,令史验尸后就是草草结案,让人不由生疑。

  但不论最终结果如何,与破虏燧众人的功赏直接挂钩的,还是对凌胡燧的举报和擒拿。

  与陈彭祖一同来的,还有一名年轻的官吏,看岁数二十出头,为了显得自己老成,唇上故意留了短须,头戴一顶进贤冠:这是从二千石到小吏都很喜欢的装束,冠以铁丝、细纱制成,前高后低,冠上綴梁,以梁的数量区别尊卑。

  这年轻官吏是一梁冠,想来只是曹掾佐吏。

  果然,陈彭祖给任弘介绍道:

  “这位是郡功曹左史索平,主购赏之事,让他与你细说。”

  功曹在郡中诸曹中地位最高,相当于后世的市委组织部,主官员任免赏罚,其手下的左右史,也成了宰相的门房,位卑而权重。

  而这索平的姓,一听就与郡中唯一的豪户索氏有关系,或是其嫡系子弟。

  但任弘心中暗暗嘀咕:“索氏不也是罪官,应该禁锢三代,其子弟为吏,秩禄不得过百石么,这索平是怎么混上比两百石的功曹左史的?”

  索平不知道任弘的小心思,笑着对他说道:“任燧长赴任不过两三日,便查获大案,郡中都在传你的名头,索平心慕已久,终于得见。《春秋》有言,赏不逾时,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不过事关上功之事,马虎不得,吾等还是按着流程一道道来。”

  原来,汉朝官卒的赏罚功劳自有规程,比如任弘等人在候望系统里立了功,要从燧长开始,层层上报,最后由候官制作出他们的功劳薄册,上呈都尉府。

  都尉府再上呈太守府,郡太守查验无误后,才会让功曹下达赏赐。

  整个上功过程十分严格,半点错出不得,正所谓“上功莫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早在汉文帝时,有云中太守魏尚击破匈奴,但因上报朝廷的杀敌数字与实际不符,差了六颗头颅,竟被削职查办。

  最后在冯唐力谏下,汉文帝才恢复了魏尚的官职。

  所以任弘他们的功劳,索平都得掰碎了一点点讲明白。

  “破虏燧捕得有悬赏文书的逃亡奴婢一人,此为捕奴之功。”

  “发现刘屠等人杀害刘燧长一案疑点,揪出真凶,此为明察之功。”

  “察凌胡燧奸阑出物,禀明中尉,此为告奸大功!”

  “协助屯长苏延年捕斩罪人,此为擒贼之功。”

  “以上功劳,任燧长都有出谋出力,加起来后,当升五级爵,你原来是第二级‘上造’,如今当升为第七级的‘公大夫’,恭喜恭喜!”

  ……

  从2级到7级,嗖的一下连升五级,跟开了经验挂似的。

  但索平连连道喜,任弘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为啥?因为眼下是汉不是秦,爵位啊,早就不值钱了!

  一百多年前,跟着刘邦打赢了楚汉战争的几十万汉军,造就了一个庞大的军功阶层,但从汉朝统一开始,军功爵就在不断注水。

  汉高祖还在世时,就没少赐将士爵位,但那会爵位还跟田、宅挂钩。

  至汉惠帝以后,但凡皇帝继位,立皇后、立太子及其他喜庆、灾异之事,都会给民间百姓赐爵,跟发红包似的。

  任弘的两级爵,就是刘弗陵继位、迎娶未成年的上官小皇后时赐予天下百姓的,不论老少,人人有份。

  物以稀为贵,当村头的二傻子都坐拥爵位时,可不得贬值么……

  于是爵位越来越虚,也不再与名田宅挂钩,不更照样要服役,公乘蹭不到官府的车。除了关内侯、列侯还拥有政治经济地位,其他爵级,无论高低,都已失去了实际意义。

  这爵位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区分民、吏,民爵不超过公乘,任弘这”公大夫“看起来高吧,离公乘还差一级呢……

  张千人、宋万、吕广粟、赵胡儿、韩敢当这五人也得了爵位,升了两到四级不等,他们同样面无表情。

  鸡肋好歹还有点肉,可这爵位,就是个名头,并无半分实利。

  索平也知道赐爵是虚头巴脑,随意说了一嘴后,就开始谈正事了。

  “除了赐爵外,还有赏金!”

  索平掀开了牛车上的布,下面露出的,是塞在麻袋中,串在一起的五铢钱,足足装了一整车!

  众人这才露出了笑,和秦一样,汉朝也重军功,但随着军功爵的衰败,商品经济的发达,能激励士卒奋勇杀敌的,已经不是爵位和房子地产,而是赤果果的金钱了……

  “这得多少钱啊。”吕广粟盯着那车上一袋袋的钱挪不开眼。

  “十二万钱。”

  索平说道:“功曹计功后,认为破虏燧此番所立功劳,相当于斩匈奴酋豪、将率一人,当购钱十万!外加捕得逃亡奴婢,斩欲逃亡越塞者尹游卿,购赏两万。”

  讲真,这份功勋不低了,在河西四郡,军法里有《捕斩匈奴虏、反羌购赏科别》,里面的功劳,从斩捕诸王到普通胡虏,分为五等。

  任弘他们立的,相当于购赏科别里的二等功,在战场上,只有最骁勇的战士,凭借着无与伦比的运气,才能活着享受这份殊荣。

  只不过,二等功分到集体头上,个人能得到的就少了些。

  索平将每人应得的那份拎出来:“任燧长赏钱五万,韩敢当、赵胡儿赏钱两万,宋万、吕广粟、张千人各一万。”

  “此外,任燧长及赵胡儿、韩敢当,皆增秩一等!”

  增秩也是赏赐的一种,相当于提升待遇,比如任弘现在是比百石,就当是副主任科员,提成百石,差不多就是主任科员……

  韩敢当很是自傲,赵胡儿则有些惊讶,看向任弘。上功要一层层上报,自己这次能得重赏,肯定与任弘写的功劳册有关系。

  也是好笑,他赵胡儿在破虏燧十载,才遇上一个如实报功,不歧视他是胡儿的燧长……

  任弘却对他们道:“有功之人自当得赏,从追踪天田足迹,到射杀逃亡的尹游卿,避免事情泄露,赵胡儿出力甚多,韩敢当则在擒拿凌胡燧众人时,生得二人,他二人增秩是实至名归。”

  其余三人都没什么意见,宋万先前只求不遭责备,毕竟他还帮钱橐驼说过话。而哪怕家境最好的张千人,骤然得了一万钱,相当于普通燧卒两年的俸禄,也高兴坏了,琢磨着要买一条西域胡犬来试养,吕广粟则在计算这么多钱够给家里买多少田产。

  钱是好东西,唯一的麻烦就是,太重……

  一枚五铢钱的重量是3克多,一万钱就是30多公斤……

  任弘的五万钱则是一百五十公斤,扛不动啊!

  好在郡府考虑到了这点,所以给任弘换成了黄金,那金饼形状神似烤馕,圆形微扁,正面经过锤击,微微凹下去,一个重一斤,值万钱。

  五个黄灿灿的金饼揣在怀里,任弘只感觉自己一下就成有钱人了,但还没来得及想怎么花,便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每日开销的大头:在厩里嚼着草料的马儿。

  “萝卜啊萝卜,往后,你天天都能吃麦子和豆饼了,管够……”

  其余人则拿了各自的钱袋,也为如何运回去发愁,而吕广粟不由感慨:

  “那刘屠等人真该来看看,他们为了每个月一千钱、五百钱就纵奸人越塞,最后将性命都送了,还连累全家。冒险去违法,还真不如好好守燧察奸啊,你看,只一起案子,吾等就顶了彼辈冒风险一年的所得!而且这是官府赏钱,拿着也踏实!”

  他仍在可惜尹游卿,还是因为不识字不懂律法啊,被那钱橐驼吓住,畏惧其后台,其实若能成功告奸,获利就与冒风险走私等同!

  宋万却摇头:“你说得轻巧,这样的事,我与在燧里几年,遇上过几次?归根结底,还是任燧长厉害啊,他年轻,有智谋,有胆识,更有大人物做靠山,才能一告一个准!”

  经过一系列事件后,宋万几乎天天都在夸任弘。

  而另一边,揣好金饼的任弘,还在与陈彭祖询问增秩之事。

  陈彭祖道:“增秩要到十月上计后才能下达,那之后,你便是百石吏了……”

  说到这,陈彭祖欲言又止,乘索平在一旁喝水的当口,拉着任弘走到一边,低声道:

  “别高兴得太早,我也不瞒你,其实此番赏功,郡功曹若是抬抬手,完全可以让你增秩两级,直接迁官,去做候长、屯长,成为比两百石的官吏!”

  这一点任弘在预料之中:“但我最后还是被压了一手,为何?”

  陈彭祖道:“郡府自然查过你的籍贯身世,知道你是任少卿之孙。一旦让你迁官,便算破了禁锢,功曹大概是不想担这份风险,于是在论功时留了半分力气,让你卡在百石上……”

  同一份律令,同样的功绩,在功曹掾手里,却能变出不同的赏赐规格。且不管是抬,是平,还是压,都能有理有据,让人无话可说。

  甚至不知内情时,还会感恩戴德。

  撞上案子非任弘所愿,破虏燧的事不查明白,说不定哪天自己就稀里糊涂死了。

  但任弘从来没寄希望于积功迁官,他还是将目标,放在与傅介子的约定上。

  因为任弘清楚,汉匈未来十年的主战场,不在河西,而在西域,西域是风口,是未来,那儿有更大的功劳在等着自己,他只求在破虏燧安稳过完秋冬,别被人斩头而去。

  可再度被打压,却让任弘感到一阵恶心。

  赵胡儿说他受限于身世,屡屡被夺功,任弘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看似比燧卒们站得高,但只有自己才明白,一抬头,就能触到那面无形的墙……

  在悬泉置时,督邮不肯担风险举荐他。

  他在这起案件里,已经表现得很优秀,但中部都尉也只是夸了一嘴,并未极力推举任弘,功曹更是在论功时悄悄压了一手。

  你以为自己足够优秀,就能让别人忘记你来自何处?任弘知道,是自己天真了。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诚哉斯言!

  任弘看向远处的索平,他彬彬有礼,言常引《春秋》《诗》,有豪族子弟的气质,不由说道:

  “同是罪吏子弟,为何功曹对我就压,却让索平做了左史?罪官子孙禁锢三代,对索抚的子孙不管用么?”

  陈彭祖嘿然:“索氏不一样,他们想出一个法子,让人无话可说的办法,破开了这道禁锢。”

  “什么办法?”

  陈彭祖笑道:“你猜猜看,这索平是索抚什么人?”

  汉武帝时的太中大夫索抚流放到敦煌来,距今不过三十余年,据说索抚几年前才死去,寿七十有余。

  于是任弘猜测道:“孙?”

  陈彭祖摇摇头:“不是。”

  “曾孙?”

  “也不是。”

  陈彭祖压低了声音:“谁都没想到,才三十年功夫,索氏便硬生生靠着早婚,熬过了三代禁锢……这索平,正是索抚的玄孙!”

  ……

  PS:第二章在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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