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公民权神圣不可亵渎
在巴黎举行的军葬式向联邦社会发出了一个极为强烈的信号，以乌图姆元帅在演讲中的最后一句作为收尾，从那一天起，整个社会从上到下，都在喊着同一句话——
“远征！”
旗帜招展，灯牌闪烁着鲜红的大字，由一名年迈的老兵高高地举在自己胸前。这不是一块简单的游行告示，它上面装点这联邦的铁鹰，有闪烁的星辰与蔚蓝地球徽章打底，并且还有军团的徽记镌刻其上。红色丝绸的锦缎从两侧垂下，这俨然是一面军团的旗帜，只不过是属于公民团体，属于联邦的现代化演绎。
这是，第九舰队的徽记啊！
老兵一身庄严的军礼服，胸前配满了勋章和资历章，大量纯金的挂饰彰显过往的荣誉，虽白发苍苍，但精神奕奕，肩头的军章虽然取下了代表现役的铁鹰，但却有两颗三颗星星证明其原本中将的身份。以荣休的中将为前导，后面的游行队伍泾渭分明地分为了左右两边，一边是白色的海军礼服，另一边是青蓝色的机动兵团制服，有男有女，年龄有大有小，年迈的甚至需要人搀扶，或者坐在一辆电轮椅上，但都骄傲地昂起头，保持着整齐的队列阔步于都城的大街上。
陀古萨走下车，和巴特一起与周围其他市民们站在宽阔的道路两边。红色的警示在路面标出了痕迹，游行队伍的路径上不允许有任何行人与车辆，但却没有警察。这还是陀古萨第一次看到联邦的游行，怎么说呢。
“不喊广播，不拉横幅，不丢垃圾，不堵路障，也不和警察打成一片，丢点燃烧弹啥的，这也叫游行？真该让我们老家的人瞧瞧。”
巴特在电子脑里感叹道，陀古萨也感觉很震撼，他觉得自己完全是在看一场阅兵式。这些公民们，作为百分百的退伍老兵，因为荣誉与联邦的大事集合在一起，等级有序，纪律严明。还有一支军乐队，带领队伍从联邦国歌开始唱起，再到那著名的，鼓舞了阿拉奇战争一代人的《慷慨赴义在今朝》。
“我们响应召唤，在这黑暗的时刻，战斗即为我辈使命。”
“旗帜飘扬，引领在前，你是否觉悟尽到职责？”
老兵齐唱，也引得道路两侧的平民们也一起跟着唱。歌神嘹亮，陀古萨自己都不由地感到内心一阵激荡，大环境下也忍不住加入其中一起唱——【好强的凝聚力，一点都看不出是打了败仗。】
【这当然，又不是我们老家那些懦弱政治家，遇到挫折就缩回去。这个联邦，你伤了它一根手指，它得把你两条胳膊扯下来...走吧，别忘了我们现在的身份，队伍会在前面有一次休息。】
二人在人行道上跟随着队伍前进，借着人群的掩护如同普通的路人。但这个过程他们两一直在小心地排查，一百米的路段，他们就观察出了四个可疑目标，但基本确定为便衣，而他们只是要小心有没有特勤局的家伙混进来。
虽然加盟地球已经进来了三年，但电子脑对联邦社会依然是一个争论的焦点，还没有实现普及。不论究竟是对电子脑硬化症的担忧还是单纯的伦理争执，现实是这让幽灵部队很难在联邦发挥他们的电子战优势，不过相应地也少了可能存在的网络攻击，也算一种补偿。而关于电子脑，即便是人联工研部也会对这种直接将纳米机器人注入人脑，与神经实现硬链接和永久改造的技术发出一声“你太激进了”的感慨，以这种方式人脑不必依赖频繁更换插件的手段实现思维上网，但也留下了被骇入的风险。在小队的故乡，他们每天都在进行这样的赛博战争，如今到了联邦，反倒如养老一样轻快了。
安装在视网膜里的扫描者软件让他们将沿途所见的每一个人的面孔全都刻录，分析上传到轨道上的卫星里，然后这几年他们为联邦建立了符合自己故乡标准的信息网络，那里，由联邦和家乡联合开发的原型量子计算机在微秒间就能从档案库里提取出人员信息进行对比。而他们的大脑也在时刻接收分析提交的档案，知道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谁。
而一路上，他们也不忘聆听周围的声音。
“爸爸，为什么我们不能和妈妈一起游行啊，我好想加入他们。”“因为游行是公民的权力，我们家只有你妈妈是公民啊。你要是想，就得成年后去军队服役五年，退役就有公民权了。”“公民权就能游行吗？”“当然不止了，你做了公民，就可以加入党派，出任公职，到时候社区其他人有什么诉求，都得委托你去向公民大会提出，很光荣的。”“那为什么爸爸不去当兵呢？”“因为爸爸我刚毕业时找到了好工作，现在才有这么高收入让咱们住在地球啊，我现在要是去当兵五年，收入就得断，而且，只是不能参与政治，你爸我本来就不喜欢政治。”“那，公民权到底有没有用呢？”“你问题怎么这么多，是不是嫌补习少了？”
随着队伍继续前进，路边有越来越多的人受到感召走出了人行道——“我不是第九舰队的，但我曾经在法比乌斯星系服役，我能加入你们吗？”
队伍里立刻传出：“欢迎，我的公民兄弟姐妹！今天我们不分彼此！”
队伍开始扩大，正式进入节奏。街边的人群也开始欢呼，陀古萨他们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我已经高中毕业，有志于为联邦效力，我能加入你们吗？”
“好小伙！很遗憾你还不能和我们一起，但你想加入军队吗？你可以在所有工作日到我们的荣誉馆来，二楼就是征兵办公室，说出你的志向就可！”
根据联邦法令，只要没有犯罪记录或者医生证明没有服役的资格，任何成年人都能自由地选择开始军旅生涯，哪怕是一位古稀老人，联邦军队至少也能给他找一个在旧仓库推吸尘器的活。军队代表的是一种制度，一种哲学，而不仅仅是一台战争机器，它的目的是给社会大众提供一条参与政治的阶梯与门槛，因此，只要刚才那位高中生能够自主地三次宣誓进部队，哪怕他爹是太空元帅，她妈是巨企寡头也得闭嘴让开，否则便是在和整个文明敌对。
人们正在为战争欢呼，在过去自己是绝对无法理解的。但对联邦百姓来说则不然——不先弄死外星人，难道等外星人反过来打我们吗？非我族类，其命该绝！它们想要活下来的唯一可能就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联邦。事实上，陀古萨第一次知道在地球澳大利亚堪培拉有一个“外星使馆”区时，他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菠萝。
泰拉联邦作为一个星际文明的又一证明便是他们四大象限十二星区里总共接触了五个高等智慧外星种族，其中两个因为各种原因被毁灭，另外三个或和平或战争地成为联邦的附属种族。
作为对联邦的臣服，包括“麻杆”在内的这三个物种必须与联邦实现科研共享并由联邦驻军。其中两个不难，因为它们在遭遇联邦前都没有能力实现超光速，联邦许诺了他们在母星系的繁荣。唯有麻杆，作为战败国，它们不再被允许建立军队，其部族首脑将继承人交到地球作为人质。堪培拉的外星使馆又被叫做星际动物园，而这一切又加重了这个文明对武力的崇拜。
【我真高兴我是人类，但我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说道，但没有说透。
而另外一些人，陀古萨耳朵里安装的“聆听者”插件从喧嚷的人声中捕捉到了与眼前的热血有些不符，但又真切的话——
“要开战了，战争债券开始发行了吗？”
“还没有开始认购，但公民大会已经通过了总数十三万亿的‘解放’债券。老规矩，三万亿由各大企业与公民团体指定承担，其中十万亿除了上限间隔期三年未满的，每个平民都可以认购，每人一百鹰元起步。”
“这没有意义啊，关键是开放区域与开放时间，先从哪个星区开始？有没有后续发行的消息？”
“这么一点，我们怎么抢的到？那可是一整个地球啊，这样利好的债券，一个世纪都难有！”
人们清晰地算着账目，战争不仅带来了功名荣耀，还带来了荣华富贵。政府向民间发行债券，然后投入军队与相关企业，不仅股价应声而涨，明明是作为战区的南部三宫星区也因此会迎来大笔的投资，用于支持接下来的军事后勤订单。如今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打赢就能获得一个地球，还有外星人的科学技术也是隐性的资产，什么债务还不上？
陀古萨更加毛骨悚然，而巴特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没，某个很伟大的人说过，经济是一切的根本，什么荣耀，解放，都是因为打仗等于赚钱...愣着干嘛，以我们的身份，让你老婆赶紧准备买入啊，随波逐流一起发财嘛！】
一路上的见闻不断冲击着他们，而他们终于赶到了游行队伍集合的地方。如今的队伍已经长到了将近一公里，全部由公民组成，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而就在这处耸立荣誉雕像的交汇路口，为支持这场战争的活动就要进入到演讲阶段。而陀古萨和巴特在人群中几个闪身就摸进了队伍里，没几步路他们精悍的换装技术就将两人从路人变成了着装得体庄重的退伍军人。联邦授予二人的上尉与中尉军衔让他们很轻易地进入队伍的前列，毕竟绝大多数公民都只是大兵退伍，纷纷向两人礼让致敬。
而他们两个身上，都醒目地佩戴着哀悼的白花——这引人遐想。【帕兹！叫你带的人呢？】
【已经就位了。】
目前来看，战争议会的元帅们计划很成功。人们都在为这场战争的合理性大家讨论，就算是平民路人，也热烈地讨论着债券，金融和商机，失败似乎只是增加了一个理由罢了。有多少人在乎第九舰队的那场失败？或许消息刚传来时有，但，这是联邦，它不是拥有一支军队，它就是军队。损失了数十上百艘战舰？没有关系，天域的造船厂早已日夜开工，横亘上千公里的钢铁堡垒之间熔炉一刻不停，上亿吨的原材料储备将凝练出更多的战舰——人手不是问题，今日的集会，正有无数退伍海军人员准备响应号召重归部队，而天域之上数以万计的军校生整装待发，行动日期虽然还没公布，但已经精确到多少个星期了。
但，就在这样昂扬的气氛中，大家都期待着作为公民代表的韩森中将登台说出号召战斗的话时，这位满身荣誉的老兵在台上却突然将目光投向了现场一位女士。
一位胸前佩戴着白花的女士，也是退伍的公民。她平静地站在人群里，但却隐隐地脱颖而出，一眼为中将所看见。
【这是谁？】【景山惠子，一位女公民，资料上说是一位实业家的女儿，她丈夫是第九舰队的一名准将参谋，死了。】【感觉有影响力啊，怎么找来的？】
女子的身边，有一位默然伴随身旁的男子，虽然乍一看过去此人形貌平平无奇，身穿军装但却有比一般军人更有一份内敛气质，这大约是来自于他那双漠然众生的眼睛，仿佛看惯了生死。这种对女性近乎绝杀的气质下，此时男人如保镖一样伴随着惠子小姐，看得巴特眼角抽搐：【帕兹那家伙，不要乱搞啊，那可是一名寡妇！】
【只是让他以联络家属的名义和对方进行过商谈而已，行动需要，课长交代过了。】
此时，台上韩森中将竟首先问候：“惠子小姐，你，还有诸位家属的到来，为这次活动注入了极为重要的意义。请允许我为你们的损失献上敬意。”
【惠子家一直是老兵团体的赞助者。】【看来还得是有钱。】
“我只是一名公民，我的丈夫为联邦，为人类的事业献身，我了解他，他从来无怨无悔，我也一样。”
多么深明大义的女性！人群一阵唏嘘，老将军红了眼眶，感慨道：“公民的价值在您，还有诸位的身上得到彻底的彰显！烈士的血不会白流，我们一定会彻底赢得战争！”
对！大家的情绪再度高涨了起来，不过将军还是问了一句：“公民大会的抚恤状况如何？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女士，我们义不容辞。”
对！大家也都如此应声。
“联邦对我们很照顾，一切都很好，只是...作为大家推举的我，和所有牺牲者家属一样，我们一直疑惑一件事。”
“请讲！”
就在这时，得到信号，陀古萨和巴特一下就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相框捧在胸前，里面的人是真实的，上面还写着“我的朋友”“兄弟”的模样，别说和他俩还有几分像。尤其是巴特，他的眼睛义体改造被理解为战斗伤残更引得尊敬，他们两，以及人群中许许多多召集起来的真家属们汇集起来，相框与白花，此刻无数镜头正对此地！
韩森将军都有点愣了，而惠子小姐轻声道：“我们至今还没能知道战斗的全部过程，我查不到我的丈夫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因为什么原因牺牲的，军队没有告诉我们。我知道阿门罗将军也牺牲了，但卡门将军回来了，可她昨天没有参与军葬式。”
“我们这些天从来都没有睡好过，我总是在想，他的最后一刻到底是怎么度过的，我是在什么时候失去他的，我...”
到这时，惠子小姐已经止不住眼泪，掩面痛苦。韩森将军立刻冲下台，周围的人也围上去安慰这名女士。无数无人机镜头也围过来，抓住这个机会，已经变装过的巴特站出来，用他的嗓门道：
“我们相信一切都有根源！我的好兄弟，他就在魁北克号服役，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我们并不是存心鼓噪，我们也相信公民大会，只是我们就想知道这场战斗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还没有调查报告出来？”
对啊，这不合常理，大k星之战后报告很快公布，但这一次却遮遮掩掩一两个星期。大家是被转移了注意力，可不是忘了！
人们议论纷纷，同为公民，他们不仅同情，更是基于同理心开始担忧起来，毕竟这种事也有可能落到自己身上不是？
陀古萨趁热打铁，他有一张时常忧虑的真诚面孔，而越是老实人撒起谎来越是无人能挡：“自从舰队返回后，留驻于赫尔墨斯星区，我几次申请和朋友的通讯，却都告诉我，他们都在内务审查中——我知道军队的规矩，但这不是我知道的规矩，为什么要把他们和我们隔绝起来，我只是想去问问当事人，为什么不行？”
这话略显夸张，立刻被指出漏洞：“我是司令部参谋，没有这样对一阵支部队的规矩！没有人有资格对一阵只部队做忠诚审查。”
可是话锋一转，因为这家伙是石川假扮的：“我不知道你说的真假，可如果是真，那就一定是大问题！”
“对，大问题，他们为什么要隐瞒？”
一件本来就不合理的事，只需要你引起注意，剩下的自有人们去挖掘。很快，这支游行队伍就全都加入了这个话题，作为公民他们首先感觉到的是自己权力遭到了干涉——“作为文明的主人，我认为我们有理由得到真相。而且，究竟有什么好怕的？只要卡门将军出来公开地进行一场问询就可以了不是吗？”
“卡门将军呢？她一直没有出现。”“公民大会正要展开调查，这应该是当下的头一等事情，为什么没有做安排？”
公民权力是这个文明的基石，而众人的意志，分散也就罢了，可一旦凝聚起来将会是不可阻挡的伟力！而这股力量不是狂暴的，而是有目的性的，以韩森中将为首立刻发出号召。
“我们在这里集体请愿！联邦的公民请愿公正，我们要求公开的调查，召开质询会，让第九舰队的当事人现身说法——我们接受失败，但我们必须知道缘由！”
这一日，发生在巴黎，军葬式后第二天的游行立刻登上了所有时政类新闻的首页，在信息进入网络后，立刻开始千百倍的扩大。当完成任务后撤离的陀古萨等人又投入到了自己的老本行信息管理中，令人赞叹，一场舆论的风潮，虽然还没有完全压倒战争本身，但已经短时间初具规模。
“这是必然的，特勤局的做派愚蠢至极，战争获利纵然重要，但没人会视自身根本利益动摇而不顾。联邦或许阻止了民粹，但只是给选举政治设下了范围，民意，始终是他们不敢挑战的东西！”
荒卷如是道，但没有说下一句——也是最好操纵的东西，只是这一次，得由他们来操作。
“没想到啊，我们也有干删帖发帖的事情的一天。不过撼动百亿人心，这，要是失手可就万劫不复了啊，老爷子。”
课长却很觉悟：“那就不要失手！”
这一天，正因为军葬式讲话，宣布“洛利戈战争”正式开始而心潮澎湃的联邦公民，在社交网络上看到了大量的热门信息，激昂中再起巨浪。
联邦并非没有社交网络，但在相当长远的过去网络的功能并没有爆发足够的商业价值而是被军事需求压制，而这在加盟地球带来成熟产品后出现井喷。而今天，网络上首先大量转播公民请愿的消息，到这还很正常，公民大会和战争议会很快做出了回复。但很快，事情出现了变化，舆论的矛头被指向了如今近乎失踪的卡门将军，并且不是开脱，而是直指这位将军是战败的罪魁祸首！
智能程序用数以千万的“id”活跃在这些帖子下，在加盟地球习以为常，但联邦历史上确实第一次的舆论战爆发了，各种各样的信息海啸般释放出来，并且一个比一个离谱。关于第九舰队全员被审查，上升到全员被监禁，然后又有反转，支持卡门将军的人与听信前言的人立刻变得势同水火，双方在网络展开惊人的骂战！是的，骂战，自从加入联邦后荒卷等人一眼就看穿了这个文明的弱点，不要说公民是筛选出的有责任感的人，那也是人，信息洪流之下由不得人！
抓住卡门将军的人无论有什么目的，己方已经猜到大半了。而对方却还在以传统的方式，官方媒体，仪式等手段转移注意力，却完全不理解，忽略了加盟地球带来的强化网络究竟有多大的力量，那就不要怪己方先下手为强了。
不过，至于为什么明明要保护卡门将军的自己等人，却故意顺着对方的目的在舆论上推波助澜，并且用力过猛，让愤怒的公民们也开始大量向公民大会施压，多地举行抗议，甚至还喊出了——“绞死卡门！”的口号？
如果你看不懂，那说明你不适合做这行。
而当这一切累积起来时，此时的地球东京，特勤局总部顶层的办公室里，艾米·施耐普少将正低头于面前的投影。
“不是我下的命令，元帅，背后另有人——是那个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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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征！”
旗帜招展，灯牌闪烁着鲜红的大字，由一名年迈的老兵高高地举在自己胸前。这不是一块简单的游行告示，它上面装点这联邦的铁鹰，有闪烁的星辰与蔚蓝地球徽章打底，并且还有军团的徽记镌刻其上。红色丝绸的锦缎从两侧垂下，这俨然是一面军团的旗帜，只不过是属于公民团体，属于联邦的现代化演绎。
这是，第九舰队的徽记啊！
老兵一身庄严的军礼服，胸前配满了勋章和资历章，大量纯金的挂饰彰显过往的荣誉，虽白发苍苍，但精神奕奕，肩头的军章虽然取下了代表现役的铁鹰，但却有两颗三颗星星证明其原本中将的身份。以荣休的中将为前导，后面的游行队伍泾渭分明地分为了左右两边，一边是白色的海军礼服，另一边是青蓝色的机动兵团制服，有男有女，年龄有大有小，年迈的甚至需要人搀扶，或者坐在一辆电轮椅上，但都骄傲地昂起头，保持着整齐的队列阔步于都城的大街上。
陀古萨走下车，和巴特一起与周围其他市民们站在宽阔的道路两边。红色的警示在路面标出了痕迹，游行队伍的路径上不允许有任何行人与车辆，但却没有警察。这还是陀古萨第一次看到联邦的游行，怎么说呢。
“不喊广播，不拉横幅，不丢垃圾，不堵路障，也不和警察打成一片，丢点燃烧弹啥的，这也叫游行？真该让我们老家的人瞧瞧。”
巴特在电子脑里感叹道，陀古萨也感觉很震撼，他觉得自己完全是在看一场阅兵式。这些公民们，作为百分百的退伍老兵，因为荣誉与联邦的大事集合在一起，等级有序，纪律严明。还有一支军乐队，带领队伍从联邦国歌开始唱起，再到那著名的，鼓舞了阿拉奇战争一代人的《慷慨赴义在今朝》。
“我们响应召唤，在这黑暗的时刻，战斗即为我辈使命。”
“旗帜飘扬，引领在前，你是否觉悟尽到职责？”
老兵齐唱，也引得道路两侧的平民们也一起跟着唱。歌神嘹亮，陀古萨自己都不由地感到内心一阵激荡，大环境下也忍不住加入其中一起唱——【好强的凝聚力，一点都看不出是打了败仗。】
【这当然，又不是我们老家那些懦弱政治家，遇到挫折就缩回去。这个联邦，你伤了它一根手指，它得把你两条胳膊扯下来...走吧，别忘了我们现在的身份，队伍会在前面有一次休息。】
二人在人行道上跟随着队伍前进，借着人群的掩护如同普通的路人。但这个过程他们两一直在小心地排查，一百米的路段，他们就观察出了四个可疑目标，但基本确定为便衣，而他们只是要小心有没有特勤局的家伙混进来。
虽然加盟地球已经进来了三年，但电子脑对联邦社会依然是一个争论的焦点，还没有实现普及。不论究竟是对电子脑硬化症的担忧还是单纯的伦理争执，现实是这让幽灵部队很难在联邦发挥他们的电子战优势，不过相应地也少了可能存在的网络攻击，也算一种补偿。而关于电子脑，即便是人联工研部也会对这种直接将纳米机器人注入人脑，与神经实现硬链接和永久改造的技术发出一声“你太激进了”的感慨，以这种方式人脑不必依赖频繁更换插件的手段实现思维上网，但也留下了被骇入的风险。在小队的故乡，他们每天都在进行这样的赛博战争，如今到了联邦，反倒如养老一样轻快了。
安装在视网膜里的扫描者软件让他们将沿途所见的每一个人的面孔全都刻录，分析上传到轨道上的卫星里，然后这几年他们为联邦建立了符合自己故乡标准的信息网络，那里，由联邦和家乡联合开发的原型量子计算机在微秒间就能从档案库里提取出人员信息进行对比。而他们的大脑也在时刻接收分析提交的档案，知道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谁。
而一路上，他们也不忘聆听周围的声音。
“爸爸，为什么我们不能和妈妈一起游行啊，我好想加入他们。”“因为游行是公民的权力，我们家只有你妈妈是公民啊。你要是想，就得成年后去军队服役五年，退役就有公民权了。”“公民权就能游行吗？”“当然不止了，你做了公民，就可以加入党派，出任公职，到时候社区其他人有什么诉求，都得委托你去向公民大会提出，很光荣的。”“那为什么爸爸不去当兵呢？”“因为爸爸我刚毕业时找到了好工作，现在才有这么高收入让咱们住在地球啊，我现在要是去当兵五年，收入就得断，而且，只是不能参与政治，你爸我本来就不喜欢政治。”“那，公民权到底有没有用呢？”“你问题怎么这么多，是不是嫌补习少了？”
随着队伍继续前进，路边有越来越多的人受到感召走出了人行道——“我不是第九舰队的，但我曾经在法比乌斯星系服役，我能加入你们吗？”
队伍里立刻传出：“欢迎，我的公民兄弟姐妹！今天我们不分彼此！”
队伍开始扩大，正式进入节奏。街边的人群也开始欢呼，陀古萨他们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我已经高中毕业，有志于为联邦效力，我能加入你们吗？”
“好小伙！很遗憾你还不能和我们一起，但你想加入军队吗？你可以在所有工作日到我们的荣誉馆来，二楼就是征兵办公室，说出你的志向就可！”
根据联邦法令，只要没有犯罪记录或者医生证明没有服役的资格，任何成年人都能自由地选择开始军旅生涯，哪怕是一位古稀老人，联邦军队至少也能给他找一个在旧仓库推吸尘器的活。军队代表的是一种制度，一种哲学，而不仅仅是一台战争机器，它的目的是给社会大众提供一条参与政治的阶梯与门槛，因此，只要刚才那位高中生能够自主地三次宣誓进部队，哪怕他爹是太空元帅，她妈是巨企寡头也得闭嘴让开，否则便是在和整个文明敌对。
人们正在为战争欢呼，在过去自己是绝对无法理解的。但对联邦百姓来说则不然——不先弄死外星人，难道等外星人反过来打我们吗？非我族类，其命该绝！它们想要活下来的唯一可能就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联邦。事实上，陀古萨第一次知道在地球澳大利亚堪培拉有一个“外星使馆”区时，他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菠萝。
泰拉联邦作为一个星际文明的又一证明便是他们四大象限十二星区里总共接触了五个高等智慧外星种族，其中两个因为各种原因被毁灭，另外三个或和平或战争地成为联邦的附属种族。
作为对联邦的臣服，包括“麻杆”在内的这三个物种必须与联邦实现科研共享并由联邦驻军。其中两个不难，因为它们在遭遇联邦前都没有能力实现超光速，联邦许诺了他们在母星系的繁荣。唯有麻杆，作为战败国，它们不再被允许建立军队，其部族首脑将继承人交到地球作为人质。堪培拉的外星使馆又被叫做星际动物园，而这一切又加重了这个文明对武力的崇拜。
【我真高兴我是人类，但我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说道，但没有说透。
而另外一些人，陀古萨耳朵里安装的“聆听者”插件从喧嚷的人声中捕捉到了与眼前的热血有些不符，但又真切的话——
“要开战了，战争债券开始发行了吗？”
“还没有开始认购，但公民大会已经通过了总数十三万亿的‘解放’债券。老规矩，三万亿由各大企业与公民团体指定承担，其中十万亿除了上限间隔期三年未满的，每个平民都可以认购，每人一百鹰元起步。”
“这没有意义啊，关键是开放区域与开放时间，先从哪个星区开始？有没有后续发行的消息？”
“这么一点，我们怎么抢的到？那可是一整个地球啊，这样利好的债券，一个世纪都难有！”
人们清晰地算着账目，战争不仅带来了功名荣耀，还带来了荣华富贵。政府向民间发行债券，然后投入军队与相关企业，不仅股价应声而涨，明明是作为战区的南部三宫星区也因此会迎来大笔的投资，用于支持接下来的军事后勤订单。如今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打赢就能获得一个地球，还有外星人的科学技术也是隐性的资产，什么债务还不上？
陀古萨更加毛骨悚然，而巴特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没，某个很伟大的人说过，经济是一切的根本，什么荣耀，解放，都是因为打仗等于赚钱...愣着干嘛，以我们的身份，让你老婆赶紧准备买入啊，随波逐流一起发财嘛！】
一路上的见闻不断冲击着他们，而他们终于赶到了游行队伍集合的地方。如今的队伍已经长到了将近一公里，全部由公民组成，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而就在这处耸立荣誉雕像的交汇路口，为支持这场战争的活动就要进入到演讲阶段。而陀古萨和巴特在人群中几个闪身就摸进了队伍里，没几步路他们精悍的换装技术就将两人从路人变成了着装得体庄重的退伍军人。联邦授予二人的上尉与中尉军衔让他们很轻易地进入队伍的前列，毕竟绝大多数公民都只是大兵退伍，纷纷向两人礼让致敬。
而他们两个身上，都醒目地佩戴着哀悼的白花——这引人遐想。【帕兹！叫你带的人呢？】
【已经就位了。】
目前来看，战争议会的元帅们计划很成功。人们都在为这场战争的合理性大家讨论，就算是平民路人，也热烈地讨论着债券，金融和商机，失败似乎只是增加了一个理由罢了。有多少人在乎第九舰队的那场失败？或许消息刚传来时有，但，这是联邦，它不是拥有一支军队，它就是军队。损失了数十上百艘战舰？没有关系，天域的造船厂早已日夜开工，横亘上千公里的钢铁堡垒之间熔炉一刻不停，上亿吨的原材料储备将凝练出更多的战舰——人手不是问题，今日的集会，正有无数退伍海军人员准备响应号召重归部队，而天域之上数以万计的军校生整装待发，行动日期虽然还没公布，但已经精确到多少个星期了。
但，就在这样昂扬的气氛中，大家都期待着作为公民代表的韩森中将登台说出号召战斗的话时，这位满身荣誉的老兵在台上却突然将目光投向了现场一位女士。
一位胸前佩戴着白花的女士，也是退伍的公民。她平静地站在人群里，但却隐隐地脱颖而出，一眼为中将所看见。
【这是谁？】【景山惠子，一位女公民，资料上说是一位实业家的女儿，她丈夫是第九舰队的一名准将参谋，死了。】【感觉有影响力啊，怎么找来的？】
女子的身边，有一位默然伴随身旁的男子，虽然乍一看过去此人形貌平平无奇，身穿军装但却有比一般军人更有一份内敛气质，这大约是来自于他那双漠然众生的眼睛，仿佛看惯了生死。这种对女性近乎绝杀的气质下，此时男人如保镖一样伴随着惠子小姐，看得巴特眼角抽搐：【帕兹那家伙，不要乱搞啊，那可是一名寡妇！】
【只是让他以联络家属的名义和对方进行过商谈而已，行动需要，课长交代过了。】
此时，台上韩森中将竟首先问候：“惠子小姐，你，还有诸位家属的到来，为这次活动注入了极为重要的意义。请允许我为你们的损失献上敬意。”
【惠子家一直是老兵团体的赞助者。】【看来还得是有钱。】
“我只是一名公民，我的丈夫为联邦，为人类的事业献身，我了解他，他从来无怨无悔，我也一样。”
多么深明大义的女性！人群一阵唏嘘，老将军红了眼眶，感慨道：“公民的价值在您，还有诸位的身上得到彻底的彰显！烈士的血不会白流，我们一定会彻底赢得战争！”
对！大家的情绪再度高涨了起来，不过将军还是问了一句：“公民大会的抚恤状况如何？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女士，我们义不容辞。”
对！大家也都如此应声。
“联邦对我们很照顾，一切都很好，只是...作为大家推举的我，和所有牺牲者家属一样，我们一直疑惑一件事。”
“请讲！”
就在这时，得到信号，陀古萨和巴特一下就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相框捧在胸前，里面的人是真实的，上面还写着“我的朋友”“兄弟”的模样，别说和他俩还有几分像。尤其是巴特，他的眼睛义体改造被理解为战斗伤残更引得尊敬，他们两，以及人群中许许多多召集起来的真家属们汇集起来，相框与白花，此刻无数镜头正对此地！
韩森将军都有点愣了，而惠子小姐轻声道：“我们至今还没能知道战斗的全部过程，我查不到我的丈夫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因为什么原因牺牲的，军队没有告诉我们。我知道阿门罗将军也牺牲了，但卡门将军回来了，可她昨天没有参与军葬式。”
“我们这些天从来都没有睡好过，我总是在想，他的最后一刻到底是怎么度过的，我是在什么时候失去他的，我...”
到这时，惠子小姐已经止不住眼泪，掩面痛苦。韩森将军立刻冲下台，周围的人也围上去安慰这名女士。无数无人机镜头也围过来，抓住这个机会，已经变装过的巴特站出来，用他的嗓门道：
“我们相信一切都有根源！我的好兄弟，他就在魁北克号服役，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我们并不是存心鼓噪，我们也相信公民大会，只是我们就想知道这场战斗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还没有调查报告出来？”
对啊，这不合常理，大k星之战后报告很快公布，但这一次却遮遮掩掩一两个星期。大家是被转移了注意力，可不是忘了！
人们议论纷纷，同为公民，他们不仅同情，更是基于同理心开始担忧起来，毕竟这种事也有可能落到自己身上不是？
陀古萨趁热打铁，他有一张时常忧虑的真诚面孔，而越是老实人撒起谎来越是无人能挡：“自从舰队返回后，留驻于赫尔墨斯星区，我几次申请和朋友的通讯，却都告诉我，他们都在内务审查中——我知道军队的规矩，但这不是我知道的规矩，为什么要把他们和我们隔绝起来，我只是想去问问当事人，为什么不行？”
这话略显夸张，立刻被指出漏洞：“我是司令部参谋，没有这样对一阵支部队的规矩！没有人有资格对一阵只部队做忠诚审查。”
可是话锋一转，因为这家伙是石川假扮的：“我不知道你说的真假，可如果是真，那就一定是大问题！”
“对，大问题，他们为什么要隐瞒？”
一件本来就不合理的事，只需要你引起注意，剩下的自有人们去挖掘。很快，这支游行队伍就全都加入了这个话题，作为公民他们首先感觉到的是自己权力遭到了干涉——“作为文明的主人，我认为我们有理由得到真相。而且，究竟有什么好怕的？只要卡门将军出来公开地进行一场问询就可以了不是吗？”
“卡门将军呢？她一直没有出现。”“公民大会正要展开调查，这应该是当下的头一等事情，为什么没有做安排？”
公民权力是这个文明的基石，而众人的意志，分散也就罢了，可一旦凝聚起来将会是不可阻挡的伟力！而这股力量不是狂暴的，而是有目的性的，以韩森中将为首立刻发出号召。
“我们在这里集体请愿！联邦的公民请愿公正，我们要求公开的调查，召开质询会，让第九舰队的当事人现身说法——我们接受失败，但我们必须知道缘由！”
这一日，发生在巴黎，军葬式后第二天的游行立刻登上了所有时政类新闻的首页，在信息进入网络后，立刻开始千百倍的扩大。当完成任务后撤离的陀古萨等人又投入到了自己的老本行信息管理中，令人赞叹，一场舆论的风潮，虽然还没有完全压倒战争本身，但已经短时间初具规模。
“这是必然的，特勤局的做派愚蠢至极，战争获利纵然重要，但没人会视自身根本利益动摇而不顾。联邦或许阻止了民粹，但只是给选举政治设下了范围，民意，始终是他们不敢挑战的东西！”
荒卷如是道，但没有说下一句——也是最好操纵的东西，只是这一次，得由他们来操作。
“没想到啊，我们也有干删帖发帖的事情的一天。不过撼动百亿人心，这，要是失手可就万劫不复了啊，老爷子。”
课长却很觉悟：“那就不要失手！”
这一天，正因为军葬式讲话，宣布“洛利戈战争”正式开始而心潮澎湃的联邦公民，在社交网络上看到了大量的热门信息，激昂中再起巨浪。
联邦并非没有社交网络，但在相当长远的过去网络的功能并没有爆发足够的商业价值而是被军事需求压制，而这在加盟地球带来成熟产品后出现井喷。而今天，网络上首先大量转播公民请愿的消息，到这还很正常，公民大会和战争议会很快做出了回复。但很快，事情出现了变化，舆论的矛头被指向了如今近乎失踪的卡门将军，并且不是开脱，而是直指这位将军是战败的罪魁祸首！
智能程序用数以千万的“id”活跃在这些帖子下，在加盟地球习以为常，但联邦历史上确实第一次的舆论战爆发了，各种各样的信息海啸般释放出来，并且一个比一个离谱。关于第九舰队全员被审查，上升到全员被监禁，然后又有反转，支持卡门将军的人与听信前言的人立刻变得势同水火，双方在网络展开惊人的骂战！是的，骂战，自从加入联邦后荒卷等人一眼就看穿了这个文明的弱点，不要说公民是筛选出的有责任感的人，那也是人，信息洪流之下由不得人！
抓住卡门将军的人无论有什么目的，己方已经猜到大半了。而对方却还在以传统的方式，官方媒体，仪式等手段转移注意力，却完全不理解，忽略了加盟地球带来的强化网络究竟有多大的力量，那就不要怪己方先下手为强了。
不过，至于为什么明明要保护卡门将军的自己等人，却故意顺着对方的目的在舆论上推波助澜，并且用力过猛，让愤怒的公民们也开始大量向公民大会施压，多地举行抗议，甚至还喊出了——“绞死卡门！”的口号？
如果你看不懂，那说明你不适合做这行。
而当这一切累积起来时，此时的地球东京，特勤局总部顶层的办公室里，艾米·施耐普少将正低头于面前的投影。
“不是我下的命令，元帅，背后另有人——是那个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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