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鞮侯府杀人事件(中)_凤穿残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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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鞮侯府杀人事件(中)

  作者:戴雨侬

  蔡吉和林飞循声看去,一个宫装丽人淡抹胭脂,款款走来。

  “午时妾身一时兴起,弄笛自娱,倒教妹子见笑了。”

  蔡吉连连摆手:“哪里哪里,贾夫人妙演音律。小女子僻居山野,今日有幸聆一曲,如听仙乐耳暂明。”

  贾洛展颜一笑,如春风破开冰河。

  “吉祥妹妹是第一次来,我担心夜里你一人怕生孤单,可可儿来给你做个伴。”

  林飞折扇一合,赶紧拱手告辞。

  女儿家要谈天,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

  贾洛抿嘴一笑,知情识趣,还是老样子。

  敛衽一礼,和蔡吉相偕走进房间。

  郭照捧着盛有全套茶具的朱漆托盘,招呼房间里面两个小丫头过来打下手。

  添炭、撮茶、洗壶、濯杯、扇风,忙的不亦乐乎。

  这边厢,蔡吉和贾洛互相客套,不到半天好得仿佛结义姊妹。

  蔡吉手里把玩着鎏金九连环:“贾姊姊,明人不说暗话,有事不妨直说。”

  郭照敬上青瓷茶盅,垂首退开。

  贾洛以袖覆唇,浅浅抿了一口:“吉祥冰雪聪明,我也不瞒你,明儿要处分家产。阿翁素来不喜族里那帮白眼狼,邀请诸位来也不单要做个见证,外子若有借重处,少不得妹子多多帮腔。”

  蔡吉淡淡一笑,把九连环搁回红木小几上:“这可奇了,贵府处置家产,与我等外人何干”

  贾洛回了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明日你便知晓。天晚了,我先回去。吉祥你好生安歇吧。”

  送走贾洛,蔡吉推开纱窗,临池望月,水天一色玉空明。

  一阵清风吹过,带着熏衣的龙脑香,隐隐传来捣衣之声。

  秋水倒映楼台,涟漪不止。

  离开东莱的第三天,依旧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从洗手间出来,蔡吉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

  塞鼻子的红枣也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新衣服亏他们预备。

  身后,两个盛装婢女,一个持扇,一个捧香,正和换澡豆的嬷嬷窃窃私语。

  好多年没见到从这里出来依旧神色自若的宾客了。

  过道里,林飞半倚阑干,正和夏侯桓夫妇闲聊,郭女王则在檐下逗猫咪解忧玩儿。

  打个招呼,众人相偕往正堂吃小食(早点)。

  “昨夜我想明白了,请客可是按姓氏来的”蔡吉落后一步,悄声问林飞。

  林飞借扇遮掩:“不错,铜鞮侯精擅阴阳五德之术,推算出膝下五子必遭五行劫。这次请五位宾客来此山庄做客,乃禳袪术也。”

  劉林沈耿吉,金木水火土,果然不出所料。

  令蔡吉意外的是,早餐居然有冰激凌,配上红绿豆沙和酥酪,大快朵颐。

  边夫人咳嗽两声,大家会心停止进食,该上开场白了。

  “此次邀请诸位来府,乃是良人的意思。”边夫人说得很慢,字斟句酌。

  “良人痛失长男后,病体消沉,早早虑及身后之事。故而亲笔绘作了一卷图画……”

  说着,从手边一方花梨木匣里边,珍而重之捧出一根三尺来长的雕花铜筒。

  边夫人转头温文微笑:“刘公,请你当众验证火漆封口,并判定是否良人手迹。”

  刘洪拈须点首,检查火漆完整。

  打开筒盖,一手持轴,慢慢打开。勘合无误,刘洪宣布画卷确为铜鞮侯夏侯德真迹。

  边夫人命小婢把画卷高高悬在錾银花鸟屏风前,续道:“当日良人把画交代与老身,并告曰:‘吾风瘫旧疾已病入膏肓,不定他日得病不能理家。现把继承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在画上,若是阿威、阿舒有个三长两短,汝可飞鸽传书林飞世侄,邀客来此。”

  众人把目光转移到画卷上。

  一队“之”字秋雁横掠长天。一派溪山幽谷中,两三农人持锄躬耕陇上,右侧立着一座瓦窑,喷吐袅袅烟柱。在高处一座小桥上,有一士人,峨冠博带,负手卓立,似在督工。

  山水有点眼熟,众人仔细一想,不正是这座东莱山坞堡嘛

  可惜的是,士人面目模糊,纵然把眼睛瞪得核桃大,也看不清是谁——不过魁梧的身材倒和夏侯文有三分相似。

  刘洪念题跋,声若洪钟:“秋山清霁图……不错,正是仲瞒老弟的印鉴。”

  蔡吉招手再要一碗莲子百合冰激凌,准备饭后带给令狐九解馋。这里边水深得很,自己不掺和。

  “不知吉小娘子对此画可有品评”对面苦思不得甚解的沈友先叫阵了。

  “啊,这个嘛……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朦胧,云蒸霞蔚……”假装陶醉在山水之间,蔡吉闭上眼睛说瞎话。

  “唔,清丽幽绝,吉祥妙才,出口成章。”被绕进去了。

  众说纷纭,结论是一切等铜鞮侯康复再说。

  刘洪入内室看望铜鞮侯,林飞拉上耿弘沈友踢蹴鞠。

  “林哥哥,你不会忘了什么吧”虎头虎脑的夏侯威拦在厅门,奸声坏笑。

  “什么什么,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林飞也逗他。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高祖皇帝有约法三章。去岁六博欠我的旧账还没算,加上昨夜投壶的彩头,你好意思赖”

  林飞长长“哦”了一声,给夏侯威脑门来一记暴栗,回头道:“算你的……李维,把我行囊那本《山海经图说》给威小郎君送过去。”

  这本书蔡吉在商横山庄见过。邯郸淳手书,刘褒作插图,五色花笺纸装订。

  不其城那些精品手抄书,除《孙子兵法》外她一卷没要走,换了每种书籍五十本的劣质纸抄本或竹简。

  加上捐赠和吃大户,青州蔡氏图书馆,总算有了一个雏形。

  蔡吉独自漫步在绿竹猗猗的林荫道上,想起讲武堂的小朋友玩七巧板的嘻嘻笑语,“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的琅琅书声,心荡神驰。

  蓦然传来一阵细细龙吟。琴声缠绵,仔细分辨,竟然是《凤求凰》的调子:

  “相彼洛神,娇容佳色;言与偕归,长伴君子。

  相彼洛神,华服美裳;言与偕归,长伴君子。

  彼姝孟姜,洵美且好。寤言不寐,琴瑟咏之。”

  当蔡吉再走近时,琴声一滞,猝尔由羽调转为宫调。

  蔡吉冷笑一声,大步迈出来,摇头晃脑:“巍巍峨峨如高山,快哉快哉。”

  夏侯建眼神一亮,右手变鹍鸡鸣舞势,琴声宛如飞瀑流湍,一泻千里。

  蔡吉盘膝坐下,闭目倾听。片刻后睁开眼睛抚掌道:“善哉,浩浩汤汤若江河。片刻之间神游琴韵,精鹜八极,心游万仞,不觉心胸大畅。”

  夏侯建五指一划,余音袅袅,散入竹林。施施然掸掸下摆,似笑非笑:“既是知音,吉小娘子一定知道曲高和寡的道理。子皎的山歌野调,想必不会大肆传扬出去吧”

  喵的,想保密就直说嘛,亏得人家这么配合做戏。

  蔡吉装作没听见,盯着瑶琴可劲地猛夸:“穿云裂石,荡气回肠。子皎雅奏,堪与贾夫人的笛曲媲美了。”

  夏侯建双颊泛红,歌词有“洛神”,想不到吉祥脑筋如此灵光。

  赔了一本《广陵散》曲谱,好说歹说,总算打发走这尊瘟神。

  蔡吉绕过一片山石,曲径盘旋,隔着一汪秋池,残荷凋零,赫然是边夫人居住的水阁。

  对面抱着解忧的郭照眼尖,抓起解忧右爪摇摇,远远和蔡吉打招呼。

  轩窗下,夏侯桓和夏侯文对弈围棋,看样子战况不利,不住品茗以助神思。

  郭照瞄了空空如也的水壶一眼,拎起来交给门外婢女。

  忽然一声惊呼,夏侯文跳起身来,左手拂乱棋枰,右手控喉“呵呵”而呼,瞪大了双眼似要抓住什么。

  “快,水!”边夫人抱住爱子尖叫,水阁顿时乱起来。

  蔡吉一惊,拔脚从池塘边的桃李石蹊跑过去。

  边夫人四顾彷徨,偏偏茶壶水已干,一把将橱窗上的联耳曲颈玉瓶抢下来,扔掉虞美人,给夏侯文灌下去。

  太迟了——等蔡吉赶到水阁珍珠帘下时,夏侯文呕出两口黑血,就此断气。

  “三弟,三弟啊……”夏侯桓悲恸莫名,呼天抢地。

  蔡吉身后又传来贾洛冷峻的声音:“木劫。”

  铜鞮侯府,又一次被白色覆盖,季节仿佛跳到严冬。

  现场保持得不错,一把茶壶,一双茶杯,以及一盘蜜枣原封未动。

  “毒是密封在里面的马钱子。”林飞摊开掌心,雪白的手帕里包着两枚大红枣:“幸亏子皙手腕不灵,不能取食对侧的枣脯,否则你也难逃。”

  盛蜜枣的红黑二色高脚转盘,可以随意转动盘面方向。

  夏侯桓闻言,脸色唰得一变,颇似祖母绿。

  在夏侯兄妹的哀哀哭声中,蔡吉回到自己的临水小楼。

  轻雷震动,哗啦一声,无边丝雨交织成幕,封锁天地。

  令狐九打开金蟾铜薰炉,点上降真香,给蔡吉盖好薄被后自去汲水。

  辘轳转动声中,睡梦沉酣。

  “小姐,小姐。”令狐九推醒蔡吉时,帘卷微风,骤雨初收。“林君请小姐去钓鱼,小姐意下如何”

  “唔……好吧。”蔡吉舒展双臂,懒懒打个呵欠。

  秋风起,鲈鱼肥。

  东莱山森林深处,湖面澄清,空气宁静,雪白明月照在大地,野钓正当时。

  林飞一甩手,钩沉碧波:“下午我对他们谈过与你合作的事。耿弘倒是答应得很痛快,沈友嘛,因为东莱吴郡相隔天南地北,许诺有限。”

  蔡吉点头,拉拉坚韧的混织钓鱼线,感觉不逊后世尼龙:“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安贞自不会得鱼忘筌的。”

  没有鲈鱼,秋刀鱼的滋味也不错啊。

  “养士如饲鹰,饱则飏去,饥则噬主。”林飞一抬手,一条乌鳢扑腾不休,直接掉进篓里。“若只是钱粮合作好说,我指的是人力。”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蔡吉按按玉蝴蝶发卡,漫不经心应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勉强不来的,安贞也不会妄求。”

  林飞递给蔡吉一把铝壶,淡淡道:“夜凉来一口,子泉生前最爱喝的杜康。”

  蔡吉接过酒壶时想起拿破仑的勋章,下意识问道:“夏侯文生前嗜饮吗”

  “他啊无酒不欢,最恨的就是清茶淡水。”

  两人回到夏侯山庄时,又是一阵喧哗扰乱。

  又有夏侯氏的继承人死了。

  夏侯建的书房里,夜风吹拂,帘栊飘舞,吹得尸体旁《山海经》的书页不住翻动。

  冷清清的月光下,斜插在夏侯威右胸心脏的冰棱反射出炫目的华彩,好似神圣无瑕的处子。

  蔡吉目光移到夏侯威右手食指前,两个猩红的血字分外狰狞,自右向左读去:

  “出月!”

  注:

  铜鞮侯家谱

  夏侯德,字仲瞒vs边氏(妻)、刘氏(妾)、丁氏(妾)

  ——夏侯修,字(刘氏生,亡)

  ——夏侯清(丁氏生,女,已嫁)

  ——夏侯桓,字子皙vs贾洛

  ——夏侯文,字子泉

  ——夏侯河(刘氏生,女)

  ——夏侯建,字子皎

  ——夏侯威

  ——夏侯舒(丁氏生,亡)

  澡豆:古人洗脸、净手、浴身以豆子研成的细末作为主料制成的“肥皂”。配方见孙思邈《千金翼方》:“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真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各三两,奈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各四两,麝香一铢。上一十七味,捣诸花,别捣诸香,真珠、玉屑别研作粉,合和大豆末七合,研之千遍,密贮勿泄。常用洗手面作妆,一百日其面如玉,光净润泽……”

  “吉”字:“吉”的古代写法“上土下口”,今与“吉”通。在发现的较早版本的《周易》中,“吉”明确分作“吉”、“(上土下口)”两种写法,代表两种不同的卦象,“(上土下口)”有不吉利的意思。

  姐姐、妹妹、哥哥连同“爸爸妈妈”等“双语称呼”系“胡语”,五胡乱华后始于北地流行。

  邯郸淳:三国书法家。又名竺,字子叔,又字子礼,颍川阳翟人。官至给事中。工书,“苍、雅、虫、篆,许民字指”诸体皆能。袁昂《书评》称其书:“应规入矩,方圆乃成。”

  刘褒:汉桓帝时,官至蜀郡太守。善画。尝画云流图,人见之觉热,又画交风图,人见之觉凉。

  《山村咏怀》:北宋邵康节作品。全诗为: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十枝花。

  紫藤香:别名降真香。对降真香的文字记载,据考最早出现在西晋植物学家、文学家嵇含所著的《南方草木》中:“紫藤叶细长,茎如竹根,极坚实,重重有皮,花白子黑,置酒中,历二三十年不**,其茎截置烟焰中,经时成紫香,可以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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